第39章

酒吧这场续摊收尾得仓促。

任谁都看得出, 唐亦从某个节点的爆发之后就一直处于低气压状态,倒是没发作,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不说话也怪吓人的。

没人敢触疯子的霉头, 不过总有忍不住的,就会偷偷去打量唐亦身旁那个安安静静的美人――

毕竟疯子爆发的那个节点太过耐人寻味, 再结合前面的“游戏惩罚”, 他们隐约能猜到那个有点惊悚的结论。

人人心里揣着炸得噼里啪啦的烟花,哪还有心思喝酒作乐。见场子逐渐冷下来,汤天庆主动发话,散了摊。

众人作别离开。

林青鸦留到了最后。

等酒吧这方台子上只剩汤天庆一个外人,小观音再忍不住,伸手往前一按。

“啪嗒。”

折着光的玻璃杯刚抬起就被按下,撞得同样是玻璃质地的桌面一声清脆的响。

汤天庆的心也跟着一沉。

毕竟被按下的酒杯杯壁上还握着只修长骨感的手,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谁都不敢招惹的成汤太子爷。

来之前的路上他特意叫人查过, 说好的这位梨园小观音最是清雅温柔,怎么连老虎的胡须都敢直接捋呢。

唯恐被殃及池鱼,汤天庆不敢再耽搁,躲不及地下了矮台。

酒杯这一落, 林青鸦醒回神。

她轻皱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气得做出这样的举动。

林青鸦在心底轻叹了声:“毓亦,你已经喝很多了。”

“嗯, ”唐亦懒着眉眼,被压着酒杯却不反抗也不收手, 就靠在沙发上睨着她笑,“所以呢。”

林青鸦:“再喝下去对身体不好。”

唐亦:“无所谓, 我不在乎。”

“……”

林青鸦抿起嘴巴。

小观音大抵是有点生气。

雪白的下颌不自觉地撅起来点,唇红红的,像待采的樱桃。茶色瞳子也清清亮亮,仿佛藏着甘甜的泉。

唐亦看了一两秒就觉得口渴,那么多酒灌下去也没用,他只想凑上去尝尝,看是不是梦里的味道。

疯子太想,想得骨头缝里都溢出满涨的疼,于是就再忍不住,去做了。

他捏着酒杯的指节松开,向上轻轻一滑就扣住小观音毫无防备的手腕,细细的落在掌心里,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似的。

正迎上林青鸦抬眸,瞳里的惊慌都被他贪餍地想一起吞吃下去。

唐亦半垂了眼,扣着她的手腕俯身欲吻。

呼吸拉近。

“唐……”

林青鸦还未来得及拒绝,先被扑上来的酒的味道呛了下。

小观音从小到大滴酒不沾――猝不及防的,她慌忙侧开脸,低下头去压着咳了好几声。

唐亦一停。

他低下眼,便就着侧面的角度,视线轻慢睨过她清雅漂亮的五官。大概在脑海里把人轻薄过好多遍,唐亦才松手给她拿了杯温开水。

然后他哑着笑问:“这么一点酒气都受不了?”

林青鸦好不容易平下呼吸,脸颊都咳得透粉:“不止一点。”

唐亦:“这几年也从没碰过酒?”

林青鸦:“没有。”

唐亦:“那烟呢。”

林青鸦好像很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但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对她的心思,唐亦从来一猜就透,不由笑:“看来抽烟在我们小菩萨这儿已经算大不韪了啊。”

林青鸦轻声道:“吸烟对身体没有任何益处的,我们以前说好,你不会再碰这些……”

“以前你还说好不会离开我。”

“――”

台上蓦地一寂。

唐亦没想说得这么直白,只是没忍住,他转开眼,嘲弄地从喉结后滚出声轻笑:“承诺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撕毁的,因为知道做不到所以才要说出口――这么简单的道理,小菩萨七年前就亲自教会我,怎么自己忘了?”

话到尾音,唐亦回眸。

微卷的发垂下他冷白额角,发尾勾在瞳前,更衬出那双眼睛里冰凉的黑,半点笑意都没。

僵望数秒,林青鸦眸子一黯,细长的睫毛轻颤,然后垂下去。

“对不起。”

“不,你不需要道歉,”唐亦眼底斑驳起玩忽的笑,“反正你欠我的,我会自己讨回来。”

“……”

“角儿?你在里面吗?”

酒吧入口的昏暗处,响起白思思试探的轻声询问。

大约有侍者上前,很快又响起低低的交谈声音,然后有脚步朝这边走来。

是白思思来接林青鸦了。

唐亦不疾不徐地倚回沙发里。

没一会儿,白思思走出那片昏暗区。她看见矮台上沙发前站起的林青鸦,便快步过来:“哎呀我还担心找错地方了呢,角儿您怎么一个人窝这儿,也不出…声……唐总??”

白思思尾音吓得一颤。

她表情惊恐,看着随她脚步拉近而露出来的疯子美人的侧影。

美人归美人。

疯子也是真疯子。

唐亦冷淡落过眼来:“有事?”

“没、没,”白思思僵硬摇头,“我就说我在楼下看见个等人的连号车牌,觉着熟悉,还以为是错觉,原、原来真是接唐总您的。”

唐亦支了支眼皮,没回应。

白思思小心转向林青鸦:“角儿,就,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吧?”

林青鸦听见白思思说有车来接唐亦,最后一点悬着的不安也放下来,她柔缓了眼神:“好。”

转身前,林青鸦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低着眼没什么表情的唐亦,“早点休息。”

“……”

没得到回应,林青鸦也没介意,她转身下了矮台,要绕向台子后面的酒吧出口。

汤天庆还没走,一直“体贴”地在台子下等着。经过他身旁时,林青鸦稍停住,朝对方轻颔首。

汤天庆做请的手势:“我送林老师出去吧?”

林青鸦:“不用麻烦了。”

汤天庆:“那林老师慢走。”

林青鸦:“嗯。”

林青鸦走到白思思身旁。

白思思僵着回身,没敢看旁边台子上那人的反应,只想赶紧护着她家角儿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可惜没成功――

“下周,你是不是要和冉家的人见面。”

“……”

这声音没作遮掩。

在已经没人了的安静酒吧里,连音乐都关停,白思思和汤天庆听得分明,没忍住一前一后地看向林青鸦。

唐亦低头,嗤出声低低的笑:“为了彻底甩开我,你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完婚了?”

“……?”

林青鸦抬眼。

此时她才知道唐亦误会了什么,又难怪今晚最后这样情绪失控。

理智阻止了解释出口。

林青鸦回过身,微仰起脸看矮台沙发上那道侧影:“我和冉先生结不结婚并不重要。”

唐亦:“那什么重要?”

林青鸦默然望了他几秒:“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和你有纠葛……那个承诺对我来说很重要。”

“答应了谁?”

唐亦蓦地起身,他径直走过来,握住矮台上的围栏后直接俯身,他朝台下站着的她摇摇欲坠。

疯子眼神忍得微狞。

“对你重要的、还很讨厌我的人?你母亲,还是俞见恩?”

“……”

林青鸦轻抿住唇躲开他发疯的眼神,避不肯答。

唐亦怒极反笑:“算了,反正小菩萨在意的人那么多,想我也猜不完――没关系,我只要清理掉你身边的那些‘妨碍’就好了。”

林青鸦眼神一颤,仰眸望他:“你想做什么。”

唐亦蹲下身,冷冰冰地笑:“你尽管去找人订婚结婚。你见一家、我收拾一家,你嫁一个、我弄死一个。”

“――!”

即便知道他是故意吓她,林青鸦还是气得脸色苍白,薄肩都绷得微颤。她攥紧了手,仰着脸眼瞳湿漉地恼着他。

他怎么能…这样不在意地说出作践他自己人生的话。

唐亦笑意褪了。

他承不住林青鸦这样的眼神。

她总能轻易用一个眼神就融化他,还有他所有的利刺和坚甲。

以前他只能狼狈地躲开,不敢让壳子化掉以后露出来的那个污脏的自己曝在一尘不染的她的眼下。然后他失去了她。

所以现在他再也不会躲了。

握在栏杆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淡蓝色的血管绽起在冷白的薄薄皮肤下。在白思思一声没压住的惊呼里,唐亦起身,直接握着栏杆跳下来。

“砰。”

一声落地的闷响后,他在受惊得眼瞳都睁圆了的林青鸦面前站起。

“想永远躲开我?行啊,”他起得很慢,离得很近,发哑的呼吸都像要沉溺进她的气息里,“去找个你喜欢的、比冉家厉害一万倍的,再教他们怎么‘杀’了我。”

他擦肩而过,在她耳边一笑。

“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

冷沉的脚步声后,背影远去。

新周,工作日。

芳景团参加的这档竞赛综艺的节目方要求各参赛团队配合录制宣传预告,方便他们后期剪辑,录制地点在距离北城几百公里的一个影视城内。

林青鸦在团里挑选出包括安生在内的几名孩子,连夜准备好戏服道具,跟着节目组的车出发离开了北城。

等预告录制结束,林青鸦和芳景团返回,已经是这周五的傍晚了。

舟车劳顿又教学排演,一周下来的精力消耗格外大。回到家里,林青鸦收整洗浴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天明。

吃过早餐,林青鸦想起被她遗忘在玄关角落的手机。

她昨晚睡过去太早,攒了很多未读消息。绝大多数是团里话痨担当白思思同学的日常汇报,还有几条来自冉风含。

一一查看后,林青鸦回复了白思思,然后给冉风含拨去一通电话。

对面很久没接,林青鸦已经进到家里特意装修好的练功房内,正准备挂断电话时,手机里“嘟”的一声轻响。

电话接通了。

“冉先生,”林青鸦合上练功房门,站到镜前,“你让我回北城后给你电话,是有什么……”

林青鸦停住话声。

手机另一端是OO@@的动静,但没有人声回应。

正在林青鸦准备拿下手机确定通话状态时,对面似乎终于摸索到手机收声麦:“喂……”

拖得长长的、满浸着困意的慵懒女声在耳边响起。

林青鸦意外地问:“请问这是冉先生的手机吗?”

“大清早的,冉什么――”

话声戛然而止。

然后是一声变音的惊叫,仿佛电话对面是只在睡梦里突然被踩了尾巴的L毛的猫。

林青鸦:“?”

手机的收声麦明显被捂住,一阵乱七八糟的模糊声音后,格挡离开,一个掐得尖尖细细语气娇嗲的女声回到手机里:“是、是的呀。”

林青鸦茫然了一会儿:“那能否让冉先生接一下电话?”

“他他他现在不在的呀。喔那个,昨晚他把手机落在我这里了,我可能要晚上才能见到他呢,小姐你介意那时候再来电话的嘛?”

林青鸦迟疑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的呀。”

和对方柔情似水的声音完全不同,几乎是话声刚落,对面就迫不及待的,啪一下甩上了电话。

林青鸦迷茫几秒,把手机放回置物台上,去做日常基础练习了。

一分钟后。

一通电话直接拨进成汤集团常务副总裁办公室、唐亦的手机里。

看清来电显示的手机号码,唐亦朝办公桌后正在做汇报的人示意了下,对方停住话声。

唐亦一边在文件上签审批意见,一边随手划开通话。他懒垂着眼,声音听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和今晚的事无关就等明天说,有关就给你一分钟。”

“嘻嘻,我接到你的人参果老婆的电话了,羡慕吗!”

“――”

办公室里一静。

连笔尖在纸张上轻划的声音都没了。

过去一两秒,唐亦放下钢笔,转而拿起手机。从老板椅里起身时,他对上办公桌后下属还没来得及掩饰震惊的表情。

唐亦一顿。

为了防止今天晚上之前北城圈里就传开什么过于惊悚的谣言,唐亦耐着性子:“我没结婚,别那副表情。”

下属立刻“懂事”地低头:“好的唐总。”

唐亦转过身。

他斜撑着长腿,靠坐到办公桌边,手机也被他关了免提放到耳旁,他低声说:“唐红雨,你少给我造谣。”

“我哪造谣了?那干干净净雪白漂亮的小观音,不是人参果,还是不是你老婆?”

“……”

唐亦难得有被堵住话的时候。

两个他都不想否认。

几秒过去,背对着整间办公室的那人低垂了头,细碎的黑卷发撩过额角,他哑起声笑:“人参果这个,谁跟你说的。”

“程仞啊,他让我下次别给你带新版本《西游记》当伴手礼,说要给你看魔怔了。”

唐亦嗤出声轻笑,又停了两秒,他垂着眼问:“她给冉风含的手机打电话了?”

“你出的这鬼主意,差点害死我。幸亏我反应快,不然出师未捷馅儿先露了。”

“嗯。”

“你就不好奇,她找冉风含为什么事情?”

“订婚,结婚,明晚的两家见面安排…还能为了什么?”唐亦轻笑,“没关系,反正今晚一过,他们什么关系都不会再有。”

“做这么绝,你就不怕她跟你闹得狠了?”

“……”

寂然半晌。

倒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撩起眼,他望向老板椅后的那面墙壁上,那张大幅的、戏服美人的油画。

点朱唇,艳丽的像血一样的红色。

唐亦勾了嘴角,他低眼,笑。

“闹吧。”

“最好她能亲手杀了我。”

电话里死寂数秒。

“…疯子。”

对面骂了一句,挂断了。

下午,林青鸦回芳景昆剧团报到。

令她惊讶的是,不过一周不见,剧场里和后院里俨然大变了模样――

剧场里保留了原本的复古戏园子风格,但桌椅设备都换了一套新的。后院更是重做设计,来来回回的工人搬运着各种装潢材料。

“这些…都是成汤集团的赞助?”林青鸦站在进剧场后台的门旁,望着院里忙碌进出的工人们怔神。

简听涛在旁边苦笑:“是啊,周一还来了专门的设计师,在院子里腾挪衡量了一整天,周二就把大批材料送进来了。前后一同动工。”

林青鸦问:“造价高吗?”

简听涛说:“因为这块赞助是成汤那边直批的装潢费用,没有动用给团里的投资金,所以具体的流水,我们也不清楚。”

“哎两位,麻烦让一让。”

“哦哦,好,师傅们辛苦了,待会儿坐下来喝杯茶休息会儿吧。”简听涛护着林青鸦绕去一旁,给抬着大理石板的工人们让开路。

等这行过去,简听涛犹豫了下,指向院子东南角:“林老师,您看那块石头。”

林青鸦望过去。

大约两三米宽窄,一块像是嶙峋山石似的漂亮石头。和普通石头不同的是,它还多了圈底座,褐色包边莹润,像是玉石似的质地。

林青鸦转回来:“这是?”

简听涛:“周二那天送材料的时候一块来的,还是程特助领的车。听说是从唐先生私人别墅里直接搬过来,给我们镇院儿。”

“镇…院?”

林青鸦望了一两秒,眼角轻弯下,竟带起点虽淡却温柔的笑。

简听涛看得走神了,醒回来连忙转开视线:“其他用料不知道价格,但这块石头,我听搬来的那些人走之前嘀咕来着。”

林青鸦:“嗯?”

简听涛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迟疑地比了个六的手势:“他们说是最少六位数,甚至可能将近七位。”

林青鸦怔住。

死寂几秒,简听涛尴尬地放下手:“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不就块石头吗?这也不是唐先生自家后院,哪犯得着这么破费……”

声音越来越低,显然简听涛自己都不确定。

林青鸦回神,轻叹:“我知道了。”

简听涛不安地问:“要不然,我让他们送回去?”

“送去哪儿。”

“额。”

简听涛噎住了。

没人知道唐亦的私人宅院在哪儿,这么大一块石头,更不合适直接送到成汤集团去。

看出简听涛为难,林青鸦温声安抚:“等我来处理吧。”

“好,又麻烦林老师了。”

“没事。”

“……”

剧团里既是装修翻新,就连后院的小楼一起。练功房在修,学徒们放了假,剧团也暂停营业。

林青鸦左右无事,便离开剧团准备回家。

周末人多车多。

出了剧场门,白思思愁看着路上车水马龙的:“角儿,我看今晚回去路上多半要堵。”

“不急。”

“那您在这儿一等,我先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嗯。”

白思思刚从包里拿了钥匙要走,就听不远处有人开口:“林小姐。”

“……”

林青鸦和白思思同是一怔,回眸望过去。

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老式风格加长轿车停在路边,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站在车旁,正扶着车门,朝林青鸦躬身示意。

“孟女士想请您喝下午茶,让我过来接您。”

初春微寒的风扑面。

林青鸦陡然僵住。

空气凝固。

白思思茫然又不安地往林青鸦那边凑了凑:“角儿,孟女士是谁啊?”

林青鸦眼睫颤了颤,垂下。

她仿佛此时才醒神,声音里透一点轻涩:

“孟江遥,唐亦的祖母。”

“……”白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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