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穆芊芊这几天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 班级里突然传开了白书一是同性恋的谣言, 有些议论十分不堪入耳。她没想到, 有一些平时明明很崇拜很喜欢白书一的同学, 说话会那么难听。

她也在照片上，她才是那个喜欢女孩子的人, 这些议论白书一的话仿佛是在议论她一般。她惶恐不安、不解委屈还有一些愤怒。

终于在一个曾经开玩笑说过, 如果白学姐是男孩子，自己愿意倒追她的女生说出“同性恋好恶心”这话时，忍不住开口问她：“可你们不是还说过白学姐很帅的吗？”

她实在无法忘记她们惊讶诧异的神情，以及故作难以启齿的尴尬。

“学姐再帅……那也是女生, 对吧？”

穆芊芊直到这时才发现, 原来只有她把这件事当了真。白书一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安全的思慕对象，作为女生，作为学姐, 作为可以被模糊性别又条件优异的个体，犹如云端的偶像一般拱她们意·淫。她们不过是以此排解青春期中无处释放的骚动而已。

“说起来，芊芊你好像认识白学姐吧？她真的……对女孩子那个吗？”

“对啊？她身边好多漂亮的女孩子, 呜哇, 不会全都和她有关系吧？”

“还有还有, 贴吧之前那个帖子不就说她玩弄别人感情吗？如果是真的, 那也太刺激了吧？”

穆芊芊甚至不知道这些话具体出于哪一位同学之口, 只觉得眼前的脸全都那么陌生。明明不久之前她们还在追捧人家, 如今却那么事不关己地讲着她的八卦。

“你说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女生亲女生是什么感觉？”

“噫……别说啦, 有点恶心诶。”

更可笑的是, 她们竟然没人认得出来那另一个女生就是她。

“你们——”

“你们也可笑了吧？平日里老公老婆叫来叫去，卿卿我我的也没少亲，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是同性恋了？就算是同性恋，人家也看不上你们，你们激动个什么劲。”

唐盈打断穆芊芊的话，满脸嘲讽地看着那几个女生，“白书一也真的是挺惨了，一帮子见风使舵的迷妹变黑粉，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唐盈在班级里一直看起来比较孤僻，关系好一些的也就穆芊芊。这时候突然插嘴，说的话还那么叫人难堪，几个女生顿时面面相觑。

“盈盈……”如果是平时穆芊芊一定会劝她，可现在她只觉得无比悲哀。唐盈说的话正是她想说的，可她却没有这样的勇气说出口。

唐盈拉起她往外走，“去不去厕所？我们一块儿吧。”

穆芊芊顺从地被她拉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唐盈默默地拉着她，神情紧绷。

事情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搞事的人似乎买了水军，贴吧管理删了好几天的帖子都没删完。她气白书一得罪人，牵扯到穆芊芊，也气自己做事不够周到，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盈盈，白学姐不是同性恋，我才——”

“不要说这个了，洗洗脸。”唐盈把她拉到洗手台前，掏出手帕给她，“你信不信和别人信不信是两回事。”

穆芊芊拿过手帕捂着脸，摇头道：“你明明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唐盈轻轻按下她的头，一边给她兜水洗脸，一边轻声道：“芊芊，你看到别人是怎么看待这种事的了。不要再提了，知道吗？”

“可是我如果不说，白学姐会一直被人误会的。”

“她不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她已经拒绝了你，所以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些帖子显然是有人针对她弄的，不说她同性恋迟早也会有别的恶意言论。你不要牵扯进这些是非里去。”

“可是、可是这件事就是因我而起的……”

从小到大，唐盈一直像是她的保护者一样。在她做了傻事之后维护她，在她失恋的时候安慰她，在她彷徨的时候指点她。她其实相当胆小，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唐盈的鼓励。

可现在，唐盈却叫她不要去澄清。

“不，你才是被牵扯的那个。”

唐盈那天就跟着两人，当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遇到过好几次的那个男生，正是当初校园暴力的施暴者之一。她之所以几次三番看到他，是因为他和她一样，也跟着两人。

穆芊芊无比希望得到唐盈的支持，她已经快被愧疚折磨疯了。

“你为什么不支持我？不要再安慰我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坏……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说白学姐……”

穆芊芊呜咽着，哭得身上没了力气，全靠唐盈揽着她。

“不论你说我什么都好，我不准你再说这件事。放在心里，等风波过去。你是喜欢过她一下，可你之前还喜欢过那么多男孩子，你不是同性恋，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不要再想这事了，也不要再想她。”

“为什么……为什么……”穆芊芊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唐盈，“你明明知道没有你的鼓励，我什么都不敢做……为什么……”

她胆小懦弱，从小就缺乏决断的勇气，总是把烦恼抛给唐盈，让她帮助自己做决定。而这一次，也一样。

“那就听我的，不要去做，保持沉默。”

要说最了解穆芊芊的是谁，唐盈自认无人可比。单纯又软弱，叫人怜爱又总是惹人生气。她是她的保护者，没有她芊芊什么也做不到。所以，那些艰难的决定都由她来帮芊芊做。

“我不想要这样……”

唐盈抱住她，用坚定的声音道：“不，我要你这样做。明白吗？不准说出去，也和你没有关系。”

“……”

穆芊芊无法回应，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唐盈像是催促般重复道：“芊芊，你听明白了吗？”

穆芊芊崩溃地大哭，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明白了，盈盈……我明白了……”

“乖孩子，洗洗脸，我们还要回去上课。”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洗手间很早之前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唐盈冷静地帮穆芊芊洗完脸，帮她整理仪表。穆芊芊似乎稍稍冷静了一些，双眼通红，呆呆地看着她，突然道：“盈盈，我讨厌你。”

永远那么淡定，淡定得甚至有些冷血。

穆芊芊觉得自己这时真的是讨厌眼前这个人的，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意识到，她所讨厌的并不是唐盈，而是她眼里的自己。

唐盈是她的镜子，是她软弱的寄宿。叫唐盈帮她做决定，其实就是她的决定，因为她知道唐盈永远都会以她为先。她会保护她，会给她最优解——她是她最狡猾的工具。

即便事情失败她也有可以责怪的人，即便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也可以推脱到唐盈身上。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过。唐盈说得没有错，她的喜欢一文不值，成全的都是自己的悲喜。

唐盈摸摸她的眼角，“讨厌我也没关系，回去吧。”

白书一从茶水间里出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脚步太轻也不好，一不小心就偷听到了别人的对话。

她中午处理了一些事才腾出时间来找穆芊芊，结果被告知她们去了洗手间。因为时间紧迫，她原本是想和两人约个时间谈一谈，没想到听了这样一出。

白书一很纠结，也稍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唐盈的话叫她意识到对方确实知道些什么，可想要得到她的帮助却很难。

听到穆芊芊的哭泣，她实在难以再责怪这个女孩子更多。而且就像唐盈所说，这件事是有人针对她连累了穆芊芊。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现在还没人认出她来。

在她看来，穆芊芊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她也不想再用这个去烦扰她。但事情总要解决，她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从唐盈身上找突破口。

九月的天气还是那么炎热，白书一出了一身汗。秋蝉声燥，叫她心头也不禁生出一丝烦闷。

穆芊芊的哭声不止惹出了她的同情，也更让她明白同性恋真的那么不为人接受，也真实地被他人恐惧着，忌惮着，防备着。

她曾天真的以为同性恋与异性恋的不同之处只有其中一方的性别，但连校园这个象牙塔都在告诉她，在世人眼中这是正常与异常的区别。

无论你多优秀，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无论你多善良，无论你多热爱生活、积极向上，只要你喜欢的是同性，那么身上就只会有一个标签：同性恋。

比起在网上了解的更深刻，作为这件事风口浪尖上的人，白书一终于感受到了几分悲哀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