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房子朝向好,不是高层,得房率高……”房产经纪人比手画脚地介绍。

海萍拉苏淳走。

“这个怎么又不好了?”

“你没见楼外头到处都在窗户上贴广告?淋病梅毒,婚姻介绍。说明这里住的人复杂,各个阶层都有,不安全。”

海萍躺在床上翻风水书。

苏淳在电脑上写东西。

“这套房子私密性好,通风透气,冬暖夏凉……”

海萍拉着苏淳出来。

“不行,周围有医院。”

“有医院是好事啊!有什么病可以及时治疗。连叫救护车都省了。”

“风水书上说,有医院的地方不要买。容易被传染病,而且总有人去世,整天看到花圈殡葬车来往,不吉利。”

海萍手里拿着家居杂志啃苹果。

苏淳在单位加班。

这套房子是不多的套型了,可以自行分隔,很实用……”

海萍探头往外看。

海萍拉着苏淳匆匆离去。

“这里绝对不能买,后面是一所工读学校!你想啊!儿子居然在这种学校附近混迹,长大以后可能会变成小

混混!以前孟母为子三迁择邻,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孟母很注重孩子的教育?”

“这说明古代的房子便宜,想搬就搬。我没钱,我要一次搞定,房子再好,不适合儿子成长,我不会买!”

海萍在看油漆店。

苏淳在跟人商量什么,并在一张纸上签字。

“这套房子全装修,家具一应都是新的,你们买下就可以住了……”

苏淳一个劲点头。海萍一言不发。

“你到底是怎么了嘛!这套房子我看很好。省了装修的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完全可以买。”苏淳一走出房子就开始生气。

“绝对不可以买。我刚研究过消费心理学。你想,这套房子,你我都挑不出毛病,房主又是刚买下,看这种装修的格调,一定是打算长住的,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一定有猫腻!”

“唉!海萍!你这样,哪里像想迅速搞定的样子!我没时间陪你这样耗着!下次看房,你自己去看!你自己决定就行。”苏淳甩手走了。

苏淳的撤退,一点没影响海萍看房的心情。她还是以极大的热忱投入房子的研究考察中。

“苏淳,我突然改变想法了。我觉得我思路错误。为什么看了这么多二手房我们都不满意?因为旧!无论看起来多么光鲜亮丽,那也是人家住过的,有别人的气息。所以,我决定,从现在起,我要看新房,我要买处女房!我是第一个拥有者!”

苏淳一撇嘴:“新房?新房都撤到几十公里以外了。上班路上俩小时,下班俩小时,每天跟出差似的,你受得了吗?马上高速铁路通车,从上海到杭州,也不过40分钟,郊区新房,还不如住杭州呢!”

“你别打岔!这个问题我认真考虑过。我觉得可行。如果我们买个不远不近的尴尬二手房,每天站着乘车一小时,还不如买个公交起点站的新房子,每天坐着睡到单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买个座位,不过就是把床换个地方,在车上也能睡,值得!再说了,社会总是发展的。看现在车降价的速度,国产奇瑞才5万块,没准有一天,我们也买车了呢?房子买远点,面积可以买大点,而且从发展的眼光看,现在的松江青浦都不算远。想当年闵行那就是乡下,现在呢?成市中心了。你要有前瞻性,懂不懂?”

“我的前瞻性怎么跟你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怎么觉得伊拉克战争没完没了,石油价格一天一变,上海车多污染严重,交通严重堵塞,停车费贵过工资?车是降价了,可路税涨了呀,车牌还收4万多呢!跟没降不是一样吗?”

“哼!悲观主义者!你要相信明天是美好的!哎?海藻怎么这一段不来了?她钱到现在都没送来呢!现在除了我妈的钱到帐了,你们怎么都没动静了?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苏淳古怪地看海萍一眼说:“你放心,你一定下房子,钱就到了。”

“我给海藻打个电话。”

海藻拎着小包出现在宋秘书办公室的外间。她上下对着牌子寻找。

宋秘书正出门倒茶,看见东张西望的海藻,笑着招呼:“小郭,很高兴又见到你。是来找我的吗?”

“陈总让我给您送请柬,希望您能够光临杏林小区一区的落成仪式。”海藻把请柬恭敬地交给宋秘书。宋秘书扬起手里的杯子和盖子,示意自己腾不出手:“哦!我知道了。进来吧!放桌上!”

“陈总要我务必带您的话回去。他说,您不点头,我就不用回去了。”海藻进了办公室,把请柬放在桌上。

“不回去好啊!我这里正缺个打字员,你可以在我这里上班。”

海藻眼睛一翻,不自觉地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那个,好像初中文化就够了吧?”

宋秘书笑了,绕出桌子,在海藻肩头拍了一下说:“哟嚯,让我们郭小姐大材小用了,大菩萨看不上我这小庙啊!”

海藻笑了,不说话默认。“那您……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由不得我说了算,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也是受上级安排。我去哪里也要领导批准。所以,我暂时不能答复你。”

海藻表情为难了,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但是,为了不叫你为难,我可以亲自给你们陈总去个电话。你放心,他不会再问你了。”

海藻高兴地笑了,拎着包要说再见,一副开拔的架势。

“哎!小郭!这个周六,我要去一趟淀山湖,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海藻疑惑地看了看宋秘书:“我?我能帮您什么忙?周六可能要加班,我得向老总请示。”

“不必了,我会替你说的。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一下,我会联络你。”

海藻突然莞尔一笑:“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出了点故障。掉厕所里了,然后就一命呜呼。这两天我处于逍遥状态。”

“哦?你卡还在吗?”

“在。”

“你等等。”宋秘书打开文件柜,从里面翻出个精巧的没拆封的纸盒,“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今天有朋友刚拿来一个推广的新产品,让我们用户试用反馈。你说,这分明是女式产品,我怎么用法?你拿去吧,别忘了两个月内填完里面的信息反馈表交给我就行了。”

海藻看着宋秘书手中的盒子,狐疑着不敢接受:“这好像不太好吧?看着很高级啊!最新款。我过两天就要买了。还是不要了,您留给您爱人用吧!”

“拿着吧!我爱人是不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的。我倒是觉得这个跟你的青春朝气很相配。别客气了。这也是帮助销售商嘛!”宋秘书不由分说把手机塞进海藻的怀里。

海藻盛情难却地收下走了。

宋秘书看海藻的背影离去,拨通了陈寺福的电话:“搞什么名堂?还特地差人送份请柬来。你现在有身份了,已经不能屈尊过来了。”

陈寺福暧昧一笑说:“大哥,瞧您说的,好像您多想见我似的。”

海藻回到办公室,发现老总居然在自己的座位前等自己,吓得赶紧把盒子藏在身后快步走过去。

“老板,我去过宋……”

老板一挥手打断海藻的话:“我知道了。这个周六,你不要来公司了,直接去宋秘书办公室。哦,对了!以后,如果是宋秘书请你帮忙,你不需要跟我汇报,直接应承下来。宋秘书的事情是大事,其他工作要放在他的后面,知道吗?”

海藻点头。

周六,宋秘书驾车,副驾驶座位上坐着海藻,在高速公路上飞奔。

宋秘书笑着说:“海藻,我可以叫你海藻吗?小郭小郭的,很陌生。”海藻点头:“可以,宋秘书。”

“海藻,你把我当出租车司机啦?上我的车,居然坐后排。我还头一次给别人当司机呢!”

海藻脸红了,想到刚才自己拉开后排车门,被宋秘书抓着塞进前排。“宋秘书,您别笑话我了。我从第一次坐车就是坐后面,无论出租车还是其他的车,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这是一种礼貌。在国外,只有乘客才坐后面。如果是朋友之间,你得坐我的身边,这样咱们说话才方便啊!”

“您这一说,我倒觉得我更应该坐后排了。我哪能跟您做朋友啊!再说了,您是领导,我们小兵要跟您拉开距离,首长先请。”

宋秘书笑了。

“宋秘书,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人家都坐小车,您怎么放着小车不坐,开吉普啊?这车好难看哦!又高,上下还不方便。”

“哈哈!海藻,这不是吉普,这是陆虎。你觉得难看,可我觉得它是车里最好看的一款。”

“为什么?我觉得,一听人说好车,肯定是奔驰宝马呀?”

“开车的男人,都希望拥有一款陆虎。一个人在城市里憋久了,就希望自己像野马一样,一头鬃毛迎风飘洒,在草原上自由闯荡。而陆虎,就是男人的腿,空中吹拂的风。”

海藻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四下仔细打量这辆车,试图发现这条腿比别人强的地方。

“没看出什么特别啊?”

“在城市的路上,看不出的。就像野马给关在笼子里一样。它的马力,等一下出了城,尤其到了山地,你就知道了。”

“这车会比奥迪贵吗?”

“奥迪?哪款?你们老板那款?3个以上。”

“啊?”

说着话,车就驶下了高速,开上有点凹凸不平的小路,宋秘书开足马力一路飙行而去,留下一溜烟的尘土。海藻坐在旁边,看路边的小树急速后退,人也开始紧张兴奋起来。“哎呀!真棒!你从哪弄来的车呀!真不是盖的!过瘾!”

宋秘书一笑:“朋友的。”

“你朋友真舍得!肯借你这么好的车!要是蹭一下,赔都赔不起。”

“一个男人,一生总要有一辆好车、若干知己,和…… 否则这一生多失败?”

“和什么?”

宋思明摇头笑笑不答。

“难道你都有了?”

“如果我想要的话。”

正说着,海藻的手机响了。“喂,姐!啊!你给我打电话啦?我收不到,我老手机坏了,这刚换个新的……我在外面,今天回不去。明天吧,明天我去看你……嗯,我会给你拿过去。我就怕银行不开。周末。嗯,你等我。拜拜。”

一个电话之后,海藻变得沉默了。刚才还神采飞扬,突然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惹人怜地抱着胳膊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宋秘书的目中余光扫视着海藻:“谁的电话?你姐姐?你叫海藻,她叫什么?海豚?”宋秘书想激海藻说话。海藻却不答,又进入梦游状态,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海藻?有什么事吗?”

“没事。”

“你有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我姐让我明天去吃饭。”

“你难道不想去?那就直接说不去呀!”

“不是,我想去。但我答应带钱去,因为一些原因钱拿不出来。不知道去了该怎么说。唉,算了,家里面的事情。烦。”

“为什么拿不出来?银行周末不开?”

“不是。很复杂。”

宋秘书明白了。“我这里有,你先拿去用。”宋秘书看海藻有推辞的样子,忙接着说,“借你。等你有一定要还的啊!”

海藻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要?”

“你什么时候有就给我。”

“那怎么好平白无故借别人的钱。”

“我是别人吗?”

“你不是吗?”

“也许现在是,但等相处久了,你就不觉得了。”

海藻不解地看着宋秘书。

“哦!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哥。”宋秘书慌忙解释。

海藻笑了:“大哥哥?那你也太大了吧?叔叔还差不多。”

宋秘书无可奈何地抚一把自己的头发,将手伸直了把在方向盘上,手指咚咚敲着方向盘,半晌才憋过一口气来,郁闷地答道:“我真的很老吗?”

海藻扭头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宋秘书:“真的很老。”

“郭海藻!你!”

海藻尴尬地咬着嘴唇,在考虑要不要反悔,看在两万块钱的份上。“不算太老。”

宋秘书还是郁闷。

“那……有一点点老?”海藻歪着头观察宋秘书的表情,字斟句酌。

宋秘书内心已经绷不住了,想笑。

“好吧,不算老。我是看在你帮我的份上,违心改口的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拿人手短。但是,你要再想让我夸你年轻,我就把钱还给你,不借了。”

宋秘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调皮的海藻。”

周日的上午,宋思明的家。面积不大,很局促,家具也很陈旧,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实。爱人出去了,女儿去老师家补习。

宋思明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老么?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在25岁的海藻眼里,我真的老了吗?”

宋思明心里充溢着一种熟悉的,曾经有过的冲动,像毛头小伙儿一样热血沸腾。这些日子,从见过海藻的第一天起,他的眼前总是那个普通的小姑娘。她是那么的普通,谈不上姿色,清汤挂面的头发,不施粉脂,可不知道是哪里,哪一种神态,竟如此打动宋思明的心。也许就是那种随时都可以钻进自己的童话世界梦游的神情,还有那简单的像句号一样的眼睛。

宋思明只拍一个人的马屁,而每个人都在拍宋思明的马屁。他已经习惯了大家唱赞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少年俊才”。听得多了,宋思明无论是从意识上还是心情上,都保持着三十而立的感觉。在宋思明眼里,30岁是个美好的年纪,有闯劲有体力,脑子不是那么单纯,意识形态开放而成熟。虽然,今年他已经42岁了,可他固执地以为自己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直到碰到海藻。

海藻今年25岁。宋思明见过的女孩中,又年轻又漂亮的,各种风韵的都有,上到身材标致的模特,下到娇小玲珑的少妇,每个都面相不俗。但都不留什么印象,就好像记不起前天与谁一起吃饭,昨天喝的什么酒。每当别人盛情邀请:“宋秘书,跟群众去体验生活吧!”然后作势拉着要去灯红酒绿时,宋秘书总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对这个没兴趣。”

偏偏这个海藻,一低头,巧笑倩兮,嘴角有两个酒窝,眼珠时而骨碌乱转,时而视线飘忽。她的灵气都集在那两只眼睛上,清澈却又深情。

是的,深情。里面蕴藏着一种郁积的有穿透力的情感,只待轻轻一点,就奔腾而出。

宋思明可以想象那双明眸,有一日会有晶莹剔透,温润湿热的泪水流出,只为他流。“她会是我的。我要让她知道我有多年轻!”宋思明对着镜子暗下决心。

海藻从海萍那里吃了午饭出来,跟小贝约好在淮海路见面。

海藻很少带小贝去海萍的家。地方太小,转不开身。

他们俩拉着手在街头Window Shopping。用海藻的话说:“光看不买,捕捉时尚。”海藻永远不会买一件New Arrival的衣服,无论广告贴得多么凶,不管郑秀文、刘嘉玲还是外国影星,都不能撬开海藻大力水手把门的钱袋。海藻买的衣服,全部都是经典款式,5折以后的处理品。她在新款上市的时候拼命试穿,然后瞄准那一款,常来看,常来等,直到有一天变成下柜处理品。

“快看!LV新款包包!”小贝指橱窗。

海藻撇嘴:“一点都没看头,那是地主婆拎的,而且至少是50岁的地主婆。”

“哎!PRADA的旗舰店开了!”小贝又指。

“那家啊!华而不实的大骗子,连块真皮都不舍得用,塑料布、人造革都敢拿来滥竽充数。还不如LV呢!”

“咦?什么是GA啊?”

“Go Away。 走开的意思。”

“胡说八道,人家下面写着呢,乔治阿玛尼。”

“冒牌的。真正的阿玛尼不是这样写的。”

“阿唷!晕菜!这个怎么念?这么长!写得乱七八糟。手写一点不工整。”小贝一个人嘀咕。

“你就叫它飞啦,噶蹦!”海藻说。

小贝:“什么意思?”

海藻:“小鸟翅膀没长好,飞啦!噶蹦!跌断骨头。就这么发音的。”

小贝:“飞啦噶蹦?”

海藻:“好记吧?”

小贝:“你怎么都知道?”

海藻:“切,女孩子堆里混,听多了就知道了。”

海藻突然站住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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