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据?”赵老爷子明白了,人家这是在打算空手套白狼。

他若是在这份借据上签字画押,那赵家就平白无故欠了三万五千两白银的外债。

“对。我最近欠了一屁股债,你就当可怜可怜穷人。”傅杳道。

“那也要你先赢了再说。”原则问题,老爷子很坚持。

……

厨房,赵兴泰看着眼前的江掌柜,视线不由落在她眼睛上,“您的眼睛……”

他记得听人说过,江掌柜因为酒楼的事和儿子起了争执,结果眼睛被儿子给戳瞎了。这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加上杨英一直否认江掌柜眼睛不是他弄瞎的。先不说这其中的因果,江掌柜眼睛瞎了却很有可能是事实。

而眼下,江掌柜的眼睛完好无损,甚至连一条伤疤都没有,这让赵兴泰不由怀疑传言的真实性。

“已经好了。”江掌柜并不知道赵兴泰那天晚上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是傅观主治好的。”

赵兴泰了然,那也就是说之前眼睛之前确实是瞎了。

不对!

“傅观主?”说到这个人,赵兴泰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医治眼睛?但我看您这样子,不太像是刚受过伤,或者说不太像是刚医好的模样。”

医术绝对不会恢复的这么快,哪怕是御医都做不到这点。

见他这表情,江掌柜就猜到他大概已经经历了自己之前的事,“傅观主会什么,我以为你心里已经有底了。”见他不说话,她又笑道:“你从前没见过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只是现在你走运的见到了而已。”

听她这话,赵兴泰知道她这说在告诉自己,之前遇到的事不是幻觉是真的。他有些无奈道:“这运气我可以不要吗?”

小时候因为总梦到一位老人教他做菜,后来家人说那是爷爷显灵,导致他对这种事也不是全然不信。但是现在亲身经历,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毕竟人还能讲道理,但是鬼神可不信这个。

“不可以。”江掌柜道,“你既然来了,那就帮忙准备晚餐吧,观主说过,不养闲人。”

事已至此,纵然赵兴泰对于今天的遭遇还没缓过来,不过眼下他也只能认命了。

三人在厨房里忙碌着,等做完一桌子好菜时,天已经黑了。

江掌柜把饭菜装好后,对赵兴泰道:“兴泰,和我一起去送餐吧。”

特意喊他过去,应该是有话要对他说了。

赵兴泰看了眼在收拾的杨师父,应了一声,主动帮忙端着托盘,走出了伙房。

伙房在主观后面,主观有前后两道门,他们从伙房走过去,只几步路的距离就到了。

不过在即将进入主观时,江掌柜却停住了脚步,道:“兴泰,你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赵兴泰也跟着停了下来,沉声道:“一些外人的消息,您也要听吗?”

“当然不要。”江掌柜笑了下,“我和你杨师父只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外界的事,不知道或许更好。”

“我也这么觉得。”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已经达成了默契。

主观里,傅杳笑眯眯让赵老爷子画押。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穷的方士。”赵老爷子嘀咕着,在那借据上飞快画了押。

“老爷子你是爽快人。”傅杳确认借据无误后,将之贴身收了起来。

终于收支平衡的傅杳神清气爽,特别大方的从虚空摸了两坛酒,和赵老爷子对饮了起来。

……

次日,就是除夕。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江掌柜留赵兴泰过完年再走,赵兴泰也没拒绝。

大早上起来,他和江掌柜一起,把里里外外的春联贴好后,回到厨房一看,却见里面酒肉米面菜蔬全都摆好了。

“这是……”

“山下村民送来的,”杨厨子解释道,“说是给观主的年礼。”

“哦。”赵兴泰看了看这些食材,非常的新鲜,看来心很诚。

在他准备去清洗的时候,却见伙房外面看到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不少绿阔叶包着的东西。他打开一看,每一包竟然都是不同的坚果,像是松子、花生、瓜子等等,全都剥的干干净净。

“这也是山下村民送来的?”那这心可太诚了。

“这个不是,这是山里的送来的。”

“山里?山里还住着人?”赵兴泰看着远方被雪覆盖的山林,一时好奇。

“谁说只能人送东西来。”江掌柜敲了下他的脑袋,催促道:“快去干活吧。今天年夜饭要做十二个菜,晚了小心来不及。”

被这么一敲打,赵兴泰也就忽视了前面那句,继续忙活去了。

……

入夜后,除夕宴准时开席。至于席面,则放在三清像前,傅杳坐在上桌,三娘和大郎一左一右,大郎旁边是赵老爷子——当然,老爷子正常人看不到,在两侧的杨氏夫妇和赵兴泰看来,以为是傅杳特地空了个位置出来。

“我终于可以吃到杨师傅的红烧肉了。”大郎十分兴奋,天知道他馋这块肉长多久了。

赵兴泰看着一身红衣服白脸的少年人,明明是僵着脸,却一副的雀跃语气,只感觉眼皮直抽抽。

除了红衣少年让他觉得可怖,旁边的红衣女子也让他背脊发寒。再加上中间一身黑衣甚至连脸都被挡着的观主……

这道观……其实是鬼窝吧……

不过,虽然这桌子坐了半圈奇奇怪怪的人,但这顿饭吃得却非常热闹。

江掌柜能歌善舞,吃到一半,唱起从前时兴的小曲来给大家助兴,杨厨子就在旁边非常捧场地用筷子敲着碗沿,嘴里连连叫好,偶尔给送上一杯酒让妻子润嗓子。

隔壁傅杳在和一团空气玩骰子,三娘在中间做庄,玩的似乎也挺尽兴。

只有大郎非常实诚的埋头能吃,看得赵兴泰怀疑这个从前是不是饿死的……

“大郎,吃饭不要吧唧嘴,不然你倒着换张嘴吃。”傅杳手里甩着赌盅,对坐到下方去了的大郎道。

大郎立即闭上了嘴巴,而明白过来的赵兴泰却差点呛到。

等咳完后,他却心里有种别样的情绪。

他有些喜欢这样的氛围,这是一种和在家不一样的感觉。很轻松,很惬意,不需要去想那么多,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热闹的欢声笑语下,连心似乎都显得不怎么孤独了。

就在他正体验这种奇异的感觉时,傅杳凑了过来,“小伙子,要不要来赌两把?”

看着那小巧的赌盅,赵兴泰大概是被这气氛所感染,人也放开了,“好啊,来玩玩。”

两刻钟后,赵兴泰看着布靠布的荷包,只想呵呵。

果然还是他低估了某些人,不对,某观主的脸皮厚度,在这种事情上竟然都作弊。

待酒过三巡、杯盘狼藉时,外面突然传来钟声。

新年交替之际,里中会敲响钟声,告诉所有人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过年了啊。”江掌柜靠在丈夫怀里道。

“是啊,过年了。”赵老爷子抱着酒坛子,看着外面闪亮的焰火。

“观主,我等一下可以回家看看吗?”大郎看着傅杳期待道。他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和家人团圆。

傅杳却是拒绝了他,“不用,你爹娘已经来了。”

“真的?”大郎一喜,翻身爬了起来朝着外面跑去,“那我去接他们!”

傅杳没有阻止,不过其他人却都看向她,江掌柜更是道:“大郎他这是?”

他们都认识大郎,但是关于大郎的事却半点都不知道。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傅杳干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之前答应过他的父母,只要他们能帮我建起道观,我就让大郎再次投胎成为他们的儿子。”

“竟然还能这样。”江掌柜恍然,“那现在道观……”

“已经建完了。”傅杳道。

“这样说来,大郎是要走了吗?”

“对。”

大约两刻钟左右,道观外面传来说话声。

杨厨子去打开道观门一看,几十个村民结伴上来了,手里都还拿着香。

他们先是在门口打了爆竹,接着一一进门上香。

香火袅袅中,筵席已经不知何时撤了。傅杳站在三清像前,把大郎招了过来。

她指尖在大郎额头一点,大郎的魂魄便从纸衣服中滚了出来。这时众人才知道,少年壳子里的大郎,原来只是个十多岁还稚气未脱的孩子。

“观主?”大郎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观主。

“怎么,纸衣服这么舒服,让你穿得都不想跟爹娘回家了“”傅杳道。

大郎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一脸欣喜道:“真的?您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脑子这么笨,这以后可怎么办。”傅杳啧啧道。

“太好了!谢谢观主!”大郎道谢完,连忙朝着门外跑去。

隔着大门,屋内的众人能看到他正一脸欢喜地告诉父母这个好消息,虽然他的父母并不能听见。

高兴了好一会儿后,大郎又走了进来,一脸期盼道:“观主,那我以后还能再来这吗?”

“为什么不能,记得到时候让你爹娘多捐点香油钱。”傅杳道。

“嗯!到时候我把我的压岁钱都给您!”大郎拍着胸脯承诺道。

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外面的村民们开始进来拜神了。

等到何木匠夫妻进来时,傅杳让江掌柜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供桌上的酒。

等这对夫妻都喝下去后,她道:“行了,回家去吧。”

何木匠夫妻还是第一次见到观主,听到吩咐,忙朝着她磕头,之后才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大郎也跪在地上朝着傅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观主,以后我会常来看您和三娘姐姐的!”

“去吧。”傅杳道。

“嗯。”大郎站起身后,又仔仔细细看了她们几眼,这才转身追上了父母的步伐,跟着他们旁边。

一直到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都消失不见,江掌柜他们收拾了一下,也都各自去了后房休息。

留下三娘有些小小的失落,“大郎以后,还会记得,这里的事吗?”

“既然已经新生,又何必再记得。”

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呢?我若复活,是不是,也会忘记。”

傅杳将道观的大门打开,远方灯火万家。在这只剩光与影的世界里,她喝了口酒,道:“于我来说,无论是谁,都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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