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见到傅九娘时,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等见傅九娘向自己求助,他只沉默了一小会,就问她道:“你找观主何事?”

傅九娘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忙道:“我是想问问观主,我爹现在是否已经化险为夷。”

自从离开余杭,她每日都在担忧之中。虽然她现在已经竭尽全力让其他的事物来吸引她的注意,不去想这些,可是现在算算日子,六安老先生若是顺利到达余杭,现在应该也该往返了一趟才对,可她迟迟不见老先生和父亲的踪迹,心里未免忐忑不已,所以才决定来叨扰这位观主。

父亲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青松观。但是眼下父亲安危未知,这于她来说,就是最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们现在正在前往长安的路上。”

“真的?”傅九娘眼睛瞬间亮了,“那我爹脱险了是吗?”

“嗯,他问题不大。”六安先生虚晃一招,去了余杭又很快离开了,一直继续往南。在他明修栈道时,傅侍郎已经暗度陈仓悄悄坐上了前往长安的商船。

这其中缘由复杂,傅侍郎得抓住机会尽快面圣,才能彻底解除眼下的危机。

“那太好了。”心头大石落地,傅九娘忙向钟离道谢道,“多谢您的告知。”

钟离面容平淡道:“你若是真的谢我,以后就别到这来了。”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傅九娘愣了下,道:“为什么……”

为什么都让她不要来这。

她这个问题,钟离却没给她答案,背手进了大殿。

大殿里,傅杳剑已经擦完了,这会儿正在给三清像除尘。

道观是重建的,但是这三清像还是灰扑扑的石像,和整个道观的格调看上去有些不搭。

之前也不是没人建议过,让匠人给三清像换个金身,但是傅杳哪里舍得这些石像上几十年的香火,自然是把那些建议一一拒了。

钟离进来时,傅杳正用拂尘擦拭神像的袖子,见他到了,分了把拂尘给他。

钟离表情很平静,“你让我来,就是这个?”

刚刚听到她急促催他过来,他才来了道观。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傅九。在看到傅九时,他就隐隐知道,傅杳催他过来,十有**没什么事。

而事实上,手里的拂尘也表示着他确实没猜错。

“我一个人做的无聊,邀请你来聊聊天怎么了。”傅杳理直气壮。

“……”钟离拿起拂尘,却给道德天尊除尘,嘴里道:“你找我来,难道不是为了竹之的事。”

“这是顺带的。”

“我还以为你主要是为了竹之的事,顺带使唤我来帮着除尘。”

“呸呸呸,他哪有三清像重要,你瞎说归瞎说,不能在三清面前怀疑的诚心。每逢初一十五,三清身上的尘我可是除得最勤。”

“哦?”钟离笑了,“除尘有功德,说得好像你不是为了功德才做这些事一般。”

“胡说,我岂是为了功德折腰之人。”傅杳道。

三清像除尘完毕,傅杳等了等,见这次的除尘酬劳没到手,她顿时问三清像道:“我的功德呢?”

三清像岿然不动,旁边钟离倒是给点了炷香,感谢神像道:“多谢三位尊神慷慨,三份功德弟子俱已收到。”

傅杳顿时看向他,“三份?”

“大概是某人铁骨铮铮,不为功德折腰,所以尊神们便都送我了吧。”

“……钟离你过来,咱俩说点悄悄话,我保证不挠你。”

……

道观外,傅九娘出了道观大门。门口这会儿香客已经没那么多了,竹之的画摊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她见到竹之,想了想,决定去道个别。

“我以后就不来这了。”傅九娘道,到时候等六安老先生回来,她会让老先生安排人送自己回长安,“可能过几天就会离开,到时候也不会再来这,提前和你道个别。”

“怎么突然就不再来了。”竹之却当不知刚才她与钟离的对话,故意问她道。

傅九娘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竹之也提醒过她不要来,结果她当时没听,“恩公希望我别再来,我还是不来的好。”

“恩公?”这个词让竹之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了傅九娘。

“对,恩公于我有救命之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姓,只好以‘恩公’相称。”

“是吗?”竹之神色没变,但是他笔下的墨却散成一团,方才的画也彻底毁了。

傅九娘忙提醒道:“你的画……”

竹之低头看了一眼,将废画揉成了团,“分了心,画也就废了。不过,我的心情变好了,我有预感下一幅会画得不错,到时候我把画送给你。”

“行啊。”傅九娘道谢,“那我就等着了。”

两人话别,竹之看着傅九娘的背影一直消失在山道下,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会来雁归山,是听闻钟离有一个弱点,那个弱点是个女人。起先听到这消息时,他没把那个女人放心上。

女人除了那个人,其余的都大同小异。钟离道行高深,他的女人,竹之理所当然的认为只是个附属品。

结果真正与傅杳接触之后,竹之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差了。这个女人,也许就不是女人。

钟离的弱点既然不是弱点,他也只能是另寻他法。

竹之不确定曾让钟离救过一回的傅九能不能有用,但他愿意一试。

来到雁归山山巅,竹之坐在苍松下作起了画。

他这一画,便是四天三夜。

待他笔收之时,正值日出云海,金光万丈,瑞气翻腾,一缕霞光涌入画中,透过画纸上的山水,能隐隐见到这些山水之后还有人群与来往的船只。

“成了。”将黯淡下来的画笔收起,竹之把画收了起来,在傅九娘离开里水的那日,将画送给了她。

“别的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这副《雁归山行》赠给你。”竹之道。

傅九娘将画打开一看,只见画上远山缥缈,山脚下是湖泊,湖上一艘行船迎风而上,船上有一黄杉女子背对着他们站在栏杆处,衣衫随风舞动。

“这画画得好。”傅九娘见之心喜,“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有了这画,相信父亲应该也会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

“本来就不必客气。”

他们在方家村口道别,苏家的下人便赶着马车,护送傅九娘离开了里水。

道观,傅杳看着苏家的马车离去,对钟离道:“那画应该就是黄粱一梦吧。”

黄粱笔是神兵,所画的花能变成真花,所画的银子也都是真银子,虽然会很快消失,但在它们存在的那一段时间里,它们都是真的。

同样的,黄粱笔所画出的画,也自成一个世界。

只是相对来说,黄粱一梦的世界稍微有些可怕。那就是进了画里的人,若是在画消散之前,没有及时出来,那也会跟着画一起彻底消失。

“为了你,人家这么煞费苦心,你不进黄粱一梦里瞧瞧,多浪费这个机会。这有可能是最后一幅黄粱一梦。”黄粱笔是神兵不错,但不是谁都能画出梦世界。

在傅杳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家的马车上,傅九娘因为颠簸的身体不舒服,也就直接躺在了马车上。在她躺下后,她手边的画卷一缕缕黑墨朝着周围四散飞去。

就在傅九娘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时,马车突然变得更加颠簸,她被震得身体撞在马车上,人也彻底没了睡意。

“翠姑,这是在哪?”路怎么这么颠簸?

她问了一声,外面却没人回话。

傅九娘觉得奇怪,掀开车帘一看,却见前面的车辕上哪里有人,只有一匹马在疯狂的朝前冲去,而前面这是一处湖泊。

眼见着马车即将冲到了湖中,傅九娘见旁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一喜,忙大声求助,可是那人却只是看着她一点点没入湖中,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为什么……

傅九娘最后晕过去前,脑海里是那人淡漠的眼神。

钟离站在岸边等了一会儿,掉进水里的傅九娘终于重新爬了回来。

“呸呸呸,”傅九娘吐着满是泥腥味的湖水,有用避水珠把身上的水渍除干净了,这才看着自己这具身体,有些不太满意,“我怎么这么矮。”竟然只到钟离的腰上一点。

钟离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傅杳。”

“在呢。”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傅杳仰着脸看他,“你没事长那么高干嘛,同你说话都费劲。”

看到那双眼睛里熟悉的眼神,钟离心就定了,“没事。”

“没事那就继续上路吧。”傅杳踩着绣鞋,“按照原来的行程,我们是去码头坐船回长安。不过之前的马车没了,勉勉强强用坐着树叶走吧。”

她说着,用树叶剪了辆绿色的马车和黄马出来。

两人上了马车,树叶马跑起来才不管什么地形,一路颠得傅杳左弹右跳。若不是钟离伸手摁住了她的脑袋让她定在那,这怕是个鼻青脸肿跑不了。

好不容易下了车,傅杳一脸虚弱,“不是自己的身体,果然难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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