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弘在沙发前踱着步,对于华北说:“……老于,汤教授的这个材料我看了,你老兄批的意见我也仔细考虑了!你说得不错,对伟业国际,我们恐怕要重新审视!在此之前,安邦同志和我谈了,要加大监控力度,还做了些具体部署,省国资委已于前几天向伟业国际所属企业派驻了五名精通业务的专职监事人员,孙鲁生这个监事会主席马上也要到位了!哦,还有一点也定了:不能给白原崴51%的绝对控股权,白原崴目前的股权是43%,没完成转让的股权不准备转让给他了!已决定转让给省投资公司,白原崴闹出轨了,我们就联合这部分股权予以制约!”

于华北赞许道:“好,好,这是个挺不错的思路,我们就是不能让伟业国际失控嘛!”想了想,又试探说,“根据安邦同志的这个思路,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再进一步呢?接受汤教授的建议,对伟业国际重新清产核资,收回奖励给白原崴他们的那20%股权,加大国有股权的份额,实现我们对该公司的绝对控股!”

裴一弘思索道:“这恐怕不是太合适吧?我们的奖励方案是双方签了字的,哪能说推翻就推翻啊?别说白原崴他们要跳起来,安邦和省政府那边也通不过嘛!”

于华北点了点头,平和地说:“倒也是!不过,一弘啊,关于股权奖励,本来就有不同意见嘛!咱们北京那位老省长的态度你知道,至今抓着不放!徐省长说了,奖励一些期权可以,股权不能奖励,既无政策规定也无先例!再说,伟业国际本来就是个资产迷宫,旗下那么多公司,股权关系那么复杂,我们当真全搞清楚了?国有资产会不会流失?流失了多少?汤教授既提出来了,我们就得正视啊!”

裴一弘道:“老于,这事安邦是和我交过底的,今天我也向你交个底:汤教授说的这种流失可能存在,否则,白原崴不会在奖励20%的股权分配方案上签字嘛!人家最初提出的方案要拿51%的股权呢!后来降到35%,30%,20%!省国资委呢,就做了些让步,在无法清算的部分资产上没太较真,双方都算了个大账!”

于华北不好再说了,“老裴,既然如此,就当我没说好了!其实,对经济工作,我也不该这么多嘴,传到安邦同志那里没准又要产生误会,还以为我手伸得太长呢!可汤教授告到我这里来了,我一推六二五也不合适,总得向你们反馈嘛!”

裴一弘笑道:“这就对了嘛,一个班子的同志,该提醒的就要提醒,我看安邦同志不会误会的!况且,安邦和省国资委对白原崴他们也保持着一份警惕呢!”

于华北一副欣慰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安邦能警惕就好!现在社会上有些议论哩,说白原崴的后台就是赵安邦,还有些人怀疑安邦同志和白原崴的关系不清不楚!我估计白原崴他们也会打着安邦同志的旗号胡说八道,一直有些担心哩!”

这种议论确实存在,最近好像还越传越凶了,裴一弘也在不同场合听说过,于是便道:“所以,我准备抽空和安邦谈谈,该做的工作要继续做,但和白原崴这种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别不小心被人家装进去!我知道,这个白原崴诡着呢!”

于华北感叹道:“是诡啊,你看这次把伟业控股炒的,简直是天昏地暗,许多基金和股民全套住了,连汤教授这种懂市场的经济学家都吃了他的大亏!证券监管部门拿他也没办法:搞要约收购,他手头就有法定的持股额;危机爆发,他从文山受让的国有股就出现了资产流失!还真是流失了,马达同志今天专门过来汇报过!”略一思索,他又感慨说,“一弘同志,你说如果我们当初把马达派到伟业国际去,哪怕做个集团党委书记,不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吗?起码是哨兵的作用嘛!”

裴一弘一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哎,老于,你老兄想翻案了是不是?”

于华北连忙摆手说:“哪里啊,一弘同志,我这也是随便一说罢了!”

裴一弘却严肃起来,“该翻的案就翻嘛!你说的有些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就是为了保护安邦同志,我们也得派个马达之类的正派同志去做党委书记嘛!”

于华北叹息说:“不过,现在马达倒未必愿意去喽,那意思还想回文山呢!”

裴一弘道:“这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组织做了决定,他就得服从!先不说这事了,就算把马达派到伟业国际,也得做通安邦的工作,征得他和省政府的同意!说说文山的班子吧!老于,怎么听说最近有不少同志找你和组织部门告状啊?”

于华北道:“一弘同志,这事我正要说:石亚南、钱惠人这届班子上任后,改革力度比较大,也比较激进,引起一些矛盾本在预料之中!尤其是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涉及到许多同志的个人利益,反应也就最大!有些同志发牢骚说,过去文山只有工人下岗失业,现在好了,搞得连在职干部也下岗失业了,一下就是几千人!”

裴一弘讥讽说:“是啊,改革改到他们头上来了,他们就叫了!怎么?工人下岗失业就正常,他们下岗失业就不正常?凭什么?况且这也不是失业嘛,不过是轮岗!超编这么严重,不轮岗怎么办?都呆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指导老百姓改革?”

于华北赞同道:“就是,我在这一期的《组织通讯》上做了个批示,充分肯定了文山市委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尝试!不过,我私下里也和石亚南同志,还和文山市委组织部打了个招呼,讲了两点:一,改革要循环渐进,不能以牺牲干部队伍的稳定为代价;二,要有一定的章法,要符合党和国家干部人事制度的相关规定!”

裴一弘心想,这就是你的充分肯定?有你这两条指示,只怕石亚南他们就得败下阵来!于是,故意将军说:“老于,你是老组织了,我看这个章法你就帮着拿一下吧!就以省委组织部的名义出台一个文件嘛,给文山的轮岗试点一个政策依据!”

于华北一怔,苦笑道:“一弘,我给他们政策依据,谁给我政策依据啊?”

裴一弘笑得甜蜜,“怎么没依据啊?中央一次次精简机构,压缩编制的文件不都是依据吗?好好执行嘛!不过,这恐怕更激进吧?仅文山一个市就得裁下来上万名干部!所以,安邦同志听到文山改革试点的汇报后很高兴,第一个表态支持!充分肯定了这种轮岗措施,私下还评价说,文山搞分批轮岗已经够温柔的了!”

于华北感到烫手了,“既然安邦认为温柔,那就让石亚南他们先试下去吧!”

裴一弘有些不高兴了,“老于,我看还是要出台一个文件,该担的责任,我们要担嘛,免得有人说三道四,看人挑担不吃力!你主持搞,我和安邦做参谋吧!”

于华北只得应了,“那好,我尽快和组织部门研究!”最后,又说起了钱惠人的事,“一弘,对钱惠人同志的调查情况,我得正式汇报一下:经过我们省委调查组三个多月的认真调查,钱惠人在经济上还真没什么问题!现在看来,我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个账我得认了。这个调查材料,请你看一下,如果没意见,我准备出面和钱惠人同志谈一次,老钱现在对我的情绪已经比较大了,不能再拖了!”

裴一弘接过材料根本没看,随手丢在桌上,“老于啊,老钱当真没问题?”

于华北一脸的狐疑不解,“怎么,一弘同志,你还认为老钱有问题吗?”

裴一弘话到嘴边却没说,只道:“和老钱你先不要谈,有些问题还要查!”

于华北脸上的狐疑变成了吃惊,“这么说,钱惠人在经济上真有问题?”

裴一弘看着于华北,一时间真不知该说啥才好,心想,你老于这个经济学博士也不知道是怎么读的!带着这么深的个人成见,组织了这么庞大的班子,宁川、省城、文山查了钱惠人三四个月,竟然就没查出此人任何问题,简直是无能之极!

于华北现出了些许狼狈,可却也存有一丝侥幸,“一弘,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犯过的错误你和同志们千万别再犯了!不管是谁,不管他对钱惠人成见多深,都不能在这种事上乱怀疑啊!否则,不但是钱惠人,只怕安邦同志也不会答应的!”

裴一弘这才交底道:“老于,你放心好了,错不了!钱惠人可能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敢说,安邦同志还在让孙鲁生和王汝成查着!”

于华北像挨了一枪,一下子僵住了,“什么?安邦同志在查钱惠人?他查?”

裴一弘点点头,平淡地道:“一直在查嘛,只是还没掌握比较充分的证据!”

于华北哭也似的笑了笑,呐呐说:“这……这该不是挥泪斩马谡吧?”

裴一弘强掩着心头的蔑视,“也许吧,可安邦讲原则啊,该斩还是斩了嘛!”

于华北难得说了句心里话,“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查,他想不斩也不行了!”

裴一弘实在忍不住了,“老于,你这话好像说出格了吧?让我和同志们怎么想啊?你作为主管副书记,差点让一个严重的经济腐败分子从你眼皮底下溜掉!安邦同志发现了线索,帮你们查了一下,倒又落下了不是!老于啊,我得提醒你一下了:如今是市场经济时代,在经济上没两把刷子,只怕连案子都没法办啊!”

于华北的脸挂了下来,阴阴地说:“一弘同志,别忘了,我可是经济学博士!”

裴一弘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给于华北面子,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不谈了!老于啊,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将来文山市长的人选吧,这个事得考虑了!安邦同志的意见是充分民主,省内公开选拔,我赞成,你老兄的意见呢?!”

于华北不谈自己的意见,仍纠缠着钱惠人的问题,“一弘同志,钱惠人的问题正式立案审查了吗?你和安邦同志,还有省委就敢断定老钱一定是腐败分子吗?如果是这样,那在此之前我这个主管副书记怎么会一无所知呢?我希望听到解释!”

裴一弘压抑着心头的恼怒,严肃地说:“华北同志,那我就回答你:如你所知,钱惠人的确没有正式立案审查,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没有充分的立案证据嘛!也正因为如此,我和安邦同志才没正式向你通报!这个解释你能接受吗?”

于华北阴着脸道:“这个解释我接受!不过,一弘同志,我仍觉得赵安邦做过分了!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他应该及时和我们通气,那样也就不至于把我搞得这么被动!”

裴一弘一声长叹,“老于啊,请你给安邦同志一点理解好不好?你们历史上产生过一些工作矛盾,你在我面前也承认过,对钱惠人成见很深!那么,请设身处地替安邦同志想一下:在没有掌握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他敢把曾和自己共过命运的老部下交给你来查吗?安邦同志不是圣人嘛,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既要讲党性、讲原则,又要对自己的下属同志负责,这有什么错?哪来的什么别有用心呢?”略一停顿,又说,口气和缓,话却不无刻薄,“如果安邦也反问你两句:你这个主管书记的经济学博士是怎么读的?怎么把钱惠人查成了廉政模范?你又该怎么回答呢?所以,老于啊,你不但不要生安邦的气,还得好好感谢安邦才是啊!”

于华北无话可说了,郁郁道:“那么,钱惠人的材料什么时候移交纪委?”

裴一弘淡然道:“快了吧,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恐怕要先上常委会!”

于华北告辞走后,裴一弘越想越气,忍不住和赵安邦通了个电话,婉转地通报了和于华北的谈话情况,提醒说:“安邦啊,老于面子上下不来,有些情绪,你就要注意了,钱惠人的材料一旦落实,要马上和老于通报,让他在常委会上主谈!”

赵安邦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爽快地道:“放心吧,老裴,我省反腐倡廉的成绩全是咱华北同志的,我既不会去抢,也不会出他的洋相,一定把他想要的面子给足!我现在倒有另一个担心哩,就怕这位于副书记夸我对钱惠人大义灭亲!”

裴一弘心想,于华北若是真别有用心这么干,赵安邦就要被抹上白鼻梁了:关键时刻你不保护自己的部下,以后谁还替你卖命?!于是,劝慰说:“安邦,这你也放心,我想不会的,老于已比较被动了,现在要保面子啊,不至于这么做的!”

赵安邦说:“那就好,你大班长最好再和他打个招呼,别陷我于不义!”接着,便发起了牢骚,“老裴,你倒说说看,像我们于副书记这样平庸无能的干部到底是咋上来的啊?我们的用人机制是不是有问题?还经济学博士呢,我看连入门的水平都没有!他师从的那个汤教授我知道,学问稀松得很,只会搞证券投机!”

裴一弘打哈哈道:“行了,安邦,世上平庸之辈不是一个两个,咱们也都有平庸的时候!老于总的来说还不错嘛,毕竟盯了钱惠人这么多年,也算盯对了!”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对什么?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哦,纠正一下,钱惠人现在还不敢说就是死耗子!此人我很了解,搞经济是把好手,搞腐败的手段水平也高着呢,只怕够老于这瞎猫对付的,搞不好这耗子还会一溜烟跑了!”

裴一弘心里一惊,“不至于吧?安邦,你可别给钱惠人透露什么啊!”

赵安邦叹息道:“放心吧,老裴,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不会这么糊涂!就算没有这位于副书记盯着,我也不会向钱胖子通风报信的,这阵子我一直在回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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