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博忙亲自找干粮给他吃,赏乐官见段岭找到了,当即吩咐手下前去巡逻,以免被发现。段岭便开始大吃大喝,补充体力。

“那边令白简直整死我……”段岭开口道。

赫连博忙摆手,示意你他妈的肚子饿了就先多吃点,别说话了。段岭便翻翻找找,啃了半天肉干,又老又咸,赫连博给他掰奶酪吃,赏乐官拿来一个烤好的兔子腿,显然是晚饭留下来的,正合段岭的意。

吃饱喝足,段岭长吁一声,朝赫连博说:“我先去洗个澡。”

赫连博跟过去,段岭又朝他招手,示意你也来洗,两人便脱光了跳进河里,折腾半天,互相掀来掀去的,呛了满鼻子水,最后才上得岸来,穿好衣服,并肩躺在山坡顶上,看着星空说话。

“一、一年!”赫连博说。

段岭这才想起,距离他们上一次分离,到今天,恰恰好是一年。

赫连博又说:“对、对不起。”

“什么?”段岭起身,盘膝坐着,茫然地朝赫连博说,赫连博既内疚,又焦急得很,朝段岭说:“我我我不该说条件,不不不,不说条件,我对不起你……是我不不不,不好,段段段,段岭,我我我就就,只有你这……兄弟。”

段岭:“???”

“不用换。”赫连博又急忙解释,“不换,兄弟,我、去杀!”

说着赫连博拍拍自己胸膛,眉头深锁,焦急表情溢于言表。段岭向来与赫连博颇有默契,从前在名堂里,每当赫连博要说话时,呼延格律总是捉弄他,拔都则不耐烦地让他闭嘴,蔡闫眼中带着嘲笑的神色,就连夫子,也只是敷衍地点头,示意知道了。

只有段岭会认真听赫连博说的话,也只有他理解赫连博。

赫连博也顾不得言简意赅以避免自己的结巴让人笑话了,磕磕巴巴一下全部说了出来。

“你你你,是不是我没有,没有答应你,就就就,去做了危险、危险的事,我我我,吓吓吓疯了……”

段岭懂了。

边令白回去后,府里少了个人,总要有个交代,于是当赫连博找上来时,边令白便告诉赫连博,自己派段岭去办点事。紧接着费宏德又来了,语焉不详地说段岭可能遇到了危险,在某个地方失踪了,而边令白很可能与他叔父赫连达有勾结,再画了张地图,让赫连博赶快去找。

赫连博以为段岭那天晚上谈完条件后拿不出“换”的利益,便铤而走险,自己设法去侦查西凉埋伏在秦岭的军队,结果是一直没有回来,不知是被击毙还是被抓走了,当即懊悔得要疯掉,便是这么一句话,害死了自己最好兄弟的性命,幸而抱着最后的希望,终于碰上了毫发无伤的段岭,当然还因摔跤碰肿了额角,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次赫连博不等段岭说什么,便主动道:“我我我回去找人,退兵!一定退、退兵!”

段岭忙摆手,示意赫连博听自己说,赫连博微一疑惑,便认真地听段岭的话。

“从哪里说起呢?”段岭叹了口气,千头万绪,一时间实在不知从何开这个头。

“我其实不是什么边戎。”段岭朝赫连博说,“也不是赵融。”

赫连博点了点头,段岭说:“我叫王山,至少现在叫王山。”

赫连博:“???”

赫连博一头雾水,段岭只得摆手道:“我叫什么,那不重要。”

赫连博马上点头,拍拍段岭的肩,紧接着野蛮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你你你,是谁,不要紧,你是我最最最,最好的兄、兄弟。”赫连博磕磕巴巴地说。

段岭差点哭出来,心想你这西凉蛮子,能不能学学汉人,凡事含蓄点,非要让人这么百感交集的。

赫连博又拍拍段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段岭寻思良久,还是决定不将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诉他,正因这句话,何况就算赫连博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借兵帮自己复国不成?赫连博在西凉也自身难保,两国一战,死的也都是无辜的士兵与百姓。

更何况兄弟之情,本来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在替南陈丞相办事。”段岭说,“冒名赵融,潜入边令白潼关府中,为了搜集他造反的证据……”

接着,段岭把所有事朝赫连博倒了个干干净净,包括边令白与赫连达做生意,派出两万军队埋伏在潼关内,要把赫连博杀死在南陈领土,边令白如何让贺兰羯尽快回来,好下手杀人。

饶是赫连博已成长了许多,在这些事前脑子也开始不够用了,一脸茫然,示意段岭让自己先行消化。

“武独已回西川请令。”段岭说,“丞相的批文一下来,我便会将书文递交给你,你带回西凉去……”

“武独。”赫连博的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所有的细节都忽略了,只朝段岭问了这个名字。

段岭哭笑不得,说:“赫连?你听清楚了没有?”

赫连博点点头,示意别的不重要,又说:“武独是是是,你的谁?”

段岭正想解释道是我的兄弟,就像你这样,突然又觉得不对。

“是我的……”段岭犹豫道,说是手下吗?好像也不对。搭档?更奇怪了,想来想去,只有“家人”可以形容,但他又实在没有家人,且赫连博是见过郎俊侠的,从前还来过他家吃饭……他不想再去节外生枝地提这些,更不想去和赫连博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没和郎俊侠在一起了。

“总之……你不要问了。”段岭答道。

“哦——”赫连博奇怪地笑了起来。

“哦什么啊!”段岭马上感觉到了传说中“连马都搞”的党项人不怀好意的揣测,怒道,“你笑什么!”

赫连博大度地摆摆手,意思是不怪他了,段岭这才想起,上次武独把赫连博揍了一顿,赫连博还没找他算账,这算是一笔勾销了。

说了半天,段岭突然觉得好累,还是小时候过得自由自在的快活,索性与赫连博并肩躺在石上。

“是他救了我一命。”段岭出神地说,天空没有灿烂的星河,只有黑压压的乌云,侧头朝赫连博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他就是他,就是武独吧。”

赫连博“嗯”了声,段岭又说:“先前不方便来找你,也是有些事瞒着他,毕竟在边令白府上步步为营,一子错,满盘输。对不起,赫连。”

赫连博却笑了起来,说:“活活活,活着,很好。”

活着就好,段岭也是这么想的。

潼关府内,边令白连夜召集费宏德议事,费宏德早有准备,却穿着宽大的睡袍,磨磨蹭蹭才过来,听完在院内哀嚎的几个士兵禀报入夜时的偷袭,边令白已乱了阵脚。

“马上、马上……”边令白急得在厅内踱步。

“将军休要自乱阵脚。”费宏德说,“一来,偷袭不得手即走,此乃试探。”

说着费宏德又朝那士兵说:“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

士兵被抬了下去,费宏德上前亲手关上门,这才朝边令白解释道:

“二来,除了你、我、赵公子、武独四人,谁也不知道山洞内埋着什么。”

“是……是。”边令白擦了把汗,突然想起宝藏的事,只有四个人知道。

“武独为何离开?”费宏德这是明知故问。

“去找先帝遗落在北方的镇山河。”边令白说。

“武独其人,想必是不会通敌的。”费宏德慢条斯理地答道,“若要通敌,也不会等到今天。”

“那是。”边令白虽然对武独此人很看不顺眼,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没出过岔子,然而费宏德说到“通敌”二字,却不由得令边令白老脸一红。

“赵少爷年少。”费宏德诚恳道,“一时铸下大错,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边令白反驳道,那小子已经被自己踹下了悬崖,还听见一声闷响,哪还有命在?

“那么不会是将军,也不是我。”费宏德说,“上次前来袭击的那刺客……”

边令白蓦然一震,想到了什么,费宏德又说:“根据老夫的猜测,此人极可能是赫连达那边派来的人。”

边令白疑神疑鬼,怀疑费宏德已知道了他的计划,然而费宏德话锋一转,又客客气气地说:“赫连达与赫连博、吐谷浑出身的太后争夺西凉国内控制权,这次想必是要将赏乐官与一众人等杀死在潼关内,用意是挑起两国不和。刺客窥探已久,上一次见我与赵公子前往秦岭,心中生疑,这次再派人前去试探,也是有的。”

“不错。”边令白眼中杀念一现即逝,心道留不得费宏德,此人太过聪明了,但目前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先生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边令白又问。

“依老夫看来,不必紧张。”费宏德说,“此时已快天亮,哪怕党项人找到了地方,也带不走东西,将军须再派一队兵,在山腰上守着,尽量处于对方的包围圈之外,时刻观察动向。入夜时我便与将军亲自前往,多派人手,找到宝物后,一次全部运出来。”

边令白沉吟片刻,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费宏德又安慰道:“敌人只知此地有蹊跷,却不知为何,只要将军未曾亲自现身,便不至于招人觊觎,对方不知虚实,只能试探。待将军亲自前去之时,一定也已布置妥当,万无一失。”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边令白便匆忙去布置,让潼关卫前往秦岭东段,散入山林,占据各个制高点,观察党项人的一举一动。

天色发白时,段岭侧躺在石上睡觉,听见有人在朝赫连博汇报,迷迷糊糊醒来,得知周围加强了守卫,边令白却没有亲自来,便知道自己与费宏德的计划奏效了。

今天是武独离开的第四天,段岭猜测他已经在西川拿到想要的东西了,今天正启程赶回来。

“他晚上回来。”段岭朝赫连博说,“走,大家跟着我,去对面山头,留两个人巡逻,随时注意动向。”

赫连博与侦查的手下确定联络方式,使用火光传信,从这里点燃火炬,对面山上能看到,到时候再派个人在洞口外等着,一旦看到火光便入内通报。

“他们是、是西凉勇士。”赫连博朝段岭解释,西凉有一支特殊护卫队,被选中的俱是一等一的好手,党项人建国之初,这一贴身卫队就已存在,如同南陈的四大刺客一般。

段岭心思复杂,赫连博又拍拍胸膛,让他不必担心,哪怕边令白与赫连达合谋要杀他,千军万马之中,也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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