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常在河边玩。”段岭回头朝武独说。

武独目光巡睃周围,说:“我来控缰,你说地方。”

武独担心这里有埋伏,可就算有影队,应该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汝南才对。

“当初赵奎让你抓我的时候,有提到来汝南吗?”段岭低声问他。

“没有。”武独答道,“他并不知道你娘是哪里人,甚至不知道先帝还有个儿子,是根据郎俊侠的去向才猜到的。”

“那影队应该也不会知道。”段岭说。

“嘘。”武独示意段岭不要说话,驻马河边,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水流的声音。

“听见了么?”武独问。

“没有。”段岭一脸茫然,他未曾受过刺客的训练,耳朵没有武独这么厉害。

“城里还有人。”武独答道,“也可能是风声。”

这下段岭听见了,声音是从远处的巷子内传出来的,远远的小巷尽头,响起一声“咔嚓”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搬动东西。

“也可能是山猫,或者野狗。”段岭说。

武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下马,把奔霄停在路边,并未拴它,奔霄要跟着过来,段岭抬手阻住,奔霄便待在原地等候。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巷内。

巷子深处,又是一声轻响,这下清晰了许多,段岭也听见了。

那是关门的声音。

武独把剑拿在手中,另一手与段岭十指相扣,慢慢地走到巷子尽头。

“咔嚓”又是一声,段岭的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这里就是段家。”段岭极低声说。

武独看了眼段岭,似在犹豫,段岭却催促他走。拐进又一条巷子,“咔嚓”的声音再次响起,段岭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

“没人。”武独握着未出鞘的剑,抵着一扇院后的木门推开,再撤回,木门发出“咔嚓”声响。

那是风吹的声音,每过一会儿,木门就会被吹开,再歪歪斜斜地靠上去,发出声响。

段岭却满脸疑惑,站在这片后院前。

“怎么了?”武独说。

“不是这里,怎么回事?”段岭的记忆已经错乱了。

“什么不是这里?”武独问。

段岭说:“巷子外头的路……明明通向段家,可这门……什么时候修的?连院墙也不一样了?我记得以前这儿有个池塘,也没了?什么都没了?这怎么变成了另一户人家?”

武独:“……”

这感觉就像回家的时候,明明沿着同一条路走,然而待得到了地方,却发现不是自己的家,连格局都变了。

“会不会是他们搬走了?”武独假设道。

“可是连院墙也拆了吗?隔壁的屋子也不一样了啊。”段岭说。

不仅是段家,就连邻近段家的东西两屋,也彻底变了个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岭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段岭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武独便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这不是他认得的段家了,从里到外,全是陌生感。

“你记错了?”武独问。

“没有。”段岭皱眉道,“我绝不会记错。”

六岁小孩的记忆,也许会产生偏差,这不奇怪。也许是进了一条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巷子,或是段家拿了些钱,将宅子从头到尾翻新了一次。

但段岭始终坚持不可能,房屋哪怕是修缮,格局也不会变。这条巷子他走了无数次,直到启明星出现在天边,他才垂头丧气地从巷中出来。

武独却带着笑意,段岭问:“你笑什么?”

“原来你也会固执。”武独说。

段岭平生最是看得开,被这么一说,倒也无所谓了。唯一的可能,只有哪一家人,买下了段家的房子,嫌弃里头不好看,于是把房子全拆了,再在原址上搭了个又小又破的新房。

后来元人入侵,汝南城就一夜间人去城空,留下这孤零零的破房,连一点记忆也不留给自己了。

“我要去看我娘的坟地。”段岭说。

“先吃点东西。”武独说,“喝点水,再休息下。”

段岭有点困了,而且还有点难过,这儿灰尘太多,便站在街头揉眼睛。

武独给他倒了点水喝,问:“怎么走?”

倏然间一阵风声响起,段岭还未反应过来,破晓刹那,背后一把长剑刺向武独!

武独马上把段岭推开,手中握着的长剑铮然出鞘,转身时袍襟飞扬,架住刺向后背的那一剑!

段岭只见那刺客是名身长九尺的黑衣人,速度快得像阵风一般,与武独交手时两人各自侧身,那一刻,仿佛是直觉使然,段岭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昌流君!”

喝出声时,那高大刺客已一剑斩向武独肩头,武独甩手一亮指虎,指缝中的钢铁锁住白虹剑,错手一抽,“嗡”的一声震得段岭耳畔十分难受,而武独就在刹那间转过剑身。

一轮红日初升,映在烈光剑上,唰地一道强光照向刺客双眼,蒙面巾下的双眼微微一眯,刺客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闪身后退,蒙面巾险些被武独一剑挑了下来!

“嘿嘿嘿。”

刺客发出了昌流君惯常的声音。

段岭:“……”

“喂别打了!”昌流君只是出手偷袭,手痒想试武独功夫。武独却二话不说,如影随形地跟上,长剑斜掠,昌流君怒吼道:“玩一下也不行吗?!”

“好了好了。”段岭忙劝道。

武独这才收剑,昌流君答道:“跟着你们有一段了,见你俩一直站着。”

段岭心里蓦然一凛,问:“你在哪儿埋伏着?”

昌流君指指外头客栈,正是段岭揉眼睛的地方。

“昌流君。”武独语气森寒道,“莫要再这么玩,否则武爷要下毒了。”

昌流君不答话,蒙面巾后的眼睛看了段岭一眼,说:“我还能欺师灭祖不成?”

“谁知道你肚子里安的什么心思?”武独嘲道。

“徒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段岭再见昌流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他是奉牧旷达的命令来找段家人吗?希望不要被自己猜中了。

昌流君收剑,答道:“跟我来。”

怎么办?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昌流君,段岭看武独一眼。武独一手牵着奔霄,另一手牵着段岭,手掌紧了紧,意思是不要担心。

段岭与武独交换了一个眼神,昌流君走在前头,一语不发。此处本来就是个死城,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愈发诡异。

“师父。”昌流君回头看了眼,啧啧啧地说,“怎么见了我,你似乎不怎么高兴啊。”

段岭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是,片刻后嘴角抽了抽,说:“你打招呼的方式下回能不能换个?”

“来来来。”昌流君伸手去搭段岭,段岭侧头看武独,以眼神示意,一直不说话就太奇怪了,便主动靠到昌流君身边,让他搭着肩膀。

昌流君的个头是四大刺客里最高的,和段岭勾肩搭背,像捏着只小狗一般,问:“太守当得咋样?”

“还……行吧。”段岭道,“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昌流君答道:“相爷让我来找个人,对了,你俩怎么也来了?”

段岭答道自己和武独来辽国地界砍树,半夜饿了想来汝南买点吃的,结果来到这里发现已成了一座死城。昌流君若有所思,答道:“汝南城里遭了好几次元人劫掠,迁到安西去了,沿着落雁山往西北走,就是他们的新城。”

我说呢……段岭心里生出些许希望。也就是说,段家人很可能也迁走了,等等,昌流君说牧旷达让他来找人,找什么人?

段岭登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昌流君在一间废弃茶肆外停了下来。

“先生,看我碰上谁了?”昌流君喊道。

茶肆里头,一个人躺在破席子上,闻言睡眼惺忪地起来,说:“王山?”

“长聘先生!”段岭登时惊讶无比。

武独皱眉道:“长聘?”

一刻钟后,昌流君烧了水,武独分了些干粮,大伙儿就着破茶碗,喝了点开水,配着干粮,权当早饭。

“本想在汝南歇个一天,再往邺城去找你帮忙。”长聘虽一身落拓,说话却依旧慢条斯理的,披头散发,倒是十分滑稽。

是路过,段岭一颗心又放了下来,松懈后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笑道:“长聘先生怎么跑这儿来了?”

“说来话长。”长聘无奈答道,“待回去后见了牧相,你再朝他细细问吧,前因后果,他都会告诉你的。”

段岭无奈道:“没个三年五载,怎么回得去?”

长聘笑道:“你们立下战功,虽说京官赴任三年,但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三鼎甲也不必墨守成规,牧相说待得明年入秋后,待河北定下来,便召你二人回去,否则实在不够人手。”

武独一手手肘搁在身后的茶桌上,吊儿郎当地跷着脚晃来晃去,说:“若不想回去呢?”

“哟。”长聘倒是不生气,揶揄道,“校尉将军乃是四品,我等都是草民,倒是我们冒犯了。”

长聘正要起身朝武独行礼,段岭却知道这厮满肚子坏水,得罪了他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整,这礼是万万不能受的,忙按住他,说:“长聘先生还是开门见山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打机锋了。”

武独朝昌流君问:“你们是来找镇山河?”

除了镇山河,武独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任务,能把昌流君和长聘这一文一武两大臂膀从牧相身边支开。

“镇山河?”长聘一脸茫然,答道,“当然不是,两位,这件事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既然用过早饭,便请随我来。”

又要去哪儿?段岭心里叫苦,今天从半夜开始就身不由己,先是被武独带来汝南,又被昌流君带到茶铺,现在长聘又不知道要带他们去哪儿,这么带来带去的,绕得他简直晕头转向。

饶是如此,长聘已起身,这个忙不帮还不行,只得跟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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