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年大刀阔斧站到谢宁面前,右手成掌高高举起……

谢宁吓得缩着身子,失血和脱力让他身体发冷,控制不住的发抖。

周寂年真的恨不得打夫郎一巴掌,他策马而来的担忧,看到深海巨怪的惊怕,他那乖巧聪慧的夫郎怎么敢?

怎么敢不顾他这个夫君,不念家里的稚子,置身于危险之中?

但是亲眼这些宁郎安然无恙,惨白着小脸,大眼睛里俱是委屈,饱含泪水挂在眼眶,他就下不去手。

谢宁看着夫君举高的手,颤颤巍巍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夫君的怒火,却被揽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随着宁郎的闭眼,眼泪瞬间被挤出眼眶,从他惨白的脸颊滑落,周寂年看的心疼,紧紧抱着怀里冰凉的身体。

“呜呜……”谢宁先发制人,从喉咙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哀鸣。

渔民的注意力都在海怪上,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石头松了口气,和武官们商议,通知渔民回家取家伙,杀海怪。

谢宁吸吸鼻子,“我错了……呜呜……寂年,我错了……”

周寂年舒了一口气,一言不发,没有责怪,也没有哄他。

周寂年脱下外衫,给谢宁披上,沉默地去和渔民一起奋战。

众人砸石头,射箭,忙了一晚上,天亮都还是不敢靠前,整个沙滩都是血腥气。

有小狗闻着腥味跑去,那海怪原本一动不动,突然甩了一下头,幸好小狗反应快,跑开了,隔得远远的汪汪叫唤。

渔民们更是害怕了,汉子们已经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搬走了。

众人继续砸石头,海怪身边已经堆起了石山,最终海怪一动不动,确定死亡了,周寂年才带着谢宁回府。

谢宁坐在马上,缩在周寂年怀里,心里很是忐忑,一整夜,夫君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两人冷战着回府,周寂年吩咐下人烧热水,让谢宁沐浴完去祠堂找他。

等谢宁委屈巴巴找过去,周寂年依旧一身狼狈,背对门口站在祠堂里。

听到宁郎的脚步声,周寂年沉声说:“跪下。”

谢宁腿一抖,就跪了下去,绿禾深吸一口气,忙退下去搬救兵。

周寂年不回头,他见不得宁郎委屈,他会心软,但是宁郎,不罚不行。

“扑通”一声,是膝盖砸地的声音。周寂年陪着宁郎,也跪在祠堂。

“寂年!”谢宁爬去周寂年身边,眼泪又掉了下来,“对不起,寂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寂年挺直腰身跪着,“我怕今后,只有我一人跪在这里。”

“不会的,没有以后,我再也不了……”谢宁摇头,眼泪连连。

周三丰和林锦赶到祠堂,只听到里面,他们的儿子说:“去年府城画眉一案,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自作主张置身危险?”

两长辈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谢宁抿着嘴,小小声解释:“我只是想试试,或许鱼儿可以告诉我危险……我不许他们传谣毁你名声……”

“你知道了危险又如何?你还想告诉世人你谢宁有和鲤鱼通灵的本事吗!我周寂年问心无愧,这个知府不做也罢!”

谢宁止住抽泣,跪去周寂年面前,坚定又认真地说:“我也是男人,我也想要保护你!平生一顾,至此终年,只要没到同去同归那一步,我谢宁就护你到底了!”

护不住,那就同归。

说着说着,谢宁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嘶吼:“我不可能永远躲在你身后,你也不能连努力的机会都不给我!”

看着宁郎的眼泪,周寂年手指动了动,谢宁这番话,和他周寂年所想的如出一辙,爱之入骨,真的就是想要拿命保护他。

谢宁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狠狠擦了把脸,噘嘴请求:“夫君你抱抱我嘛,呜呜……”

刚刚也嘴硬发狠,眨眼功夫就这样耍赖撒娇。

周寂年伸手揽他入怀,听宁郎轻声说:“我也可以替你分担的嘛,呜呜……我二十三了……我都长大了……”

谢宁说几句,单薄的身板抽抽,眼泪鼻涕全蹭在周寂年身上。

周寂年低声叹气,宁郎从大井村深山水潭赤手杀蛇,从建州府城抓凶犯张仁,再到入海感知危险……他的小夫郎在他面前娇憨薄弱,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坚韧善良之人。

对他的好,对他的保护,他都知晓,只是两人都不是情爱挂在嘴上的人。

行动派的烦恼,就是过于拿行动说话。

“寂年,我错了,寂年……”

谢宁软着嗓音,一声又一声,糯糯地喊人。见夫君还是不说话,谢宁心虚又壮着胆子说:“以后我们不要瞒着彼此好不好?哪怕是不好的事情,一起面对嘛。”

周寂年低头看他。

谢宁昂着小脸,尽力表现出讨好,就差给夫君表演个小狗摇尾巴了。

周寂年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说:“好。”

然后就看着谢宁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得寸进尺地撒娇,“渝哥儿都没被罚跪过,我这个做爹爹的可太丢人了。”

“渝哥儿可比你听话多了。”周寂年又来了气,轻斥:“跪好!”

谢宁乖乖直起身子,扁着嘴巴,好委屈。

“渝哥儿将来会有他自己的家,可是我周寂年,只有你才是家。”

谢宁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下来,心里狠狠发誓,再也不擅作主张,叫夫君担心了。

两人一直跪到中午,谢宁肚子咕噜噜,才起身。

周寂年去沐浴,谢宁捧了夫君的官服,亲自去洗。

渝哥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来找爹爹,紧紧盯着爹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那小手指着说:“爹爹眼睛肿啦。”

谢宁是第一个受家法的人,丢脸的紧,不好意思说话。

渝哥儿过来挨着谢宁,嘟着小嘴儿亲在谢宁的下巴上。

谢宁扔下衣服,抱着儿子,这才不住的后怕。

吃完饭之后,一夜未歇的两人一起回房补觉,谢宁枕着夫君的手臂,侧躺着说:“鱼群好像是被浪卷出海面的,它们一直被海浪驱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周寂年沉思,给出了答案,“海啸。”

“喔。”谢宁恍悟。

“那海怪怎么找到你的?”

“嗯?”谢宁瞪大眼睛,“啊……估计我穿着白色的衣裳,太显眼了吧……”

幸好他伤口愈合快,不然估计要跪上个三天三夜了。

周寂年动了动,偏过头看着小夫郎。

谢宁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周寂年捏了捏他的脸蛋儿,搂紧了人一起睡着了。

海东村的村民如数撤离,搬去了南渔县城,县城里有不怕死的跑去看沙滩上的海怪,拦都拦不住。

但是此事,也让那些传谣的人闭了嘴,甚至对周知府有了内疚之心,因此也更是听从知府的命令。

沿海渔村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撤离了海边。

遣散了居民之后,周寂年就制定了挖渠疏溏的计划,谁让朝廷不批建水坝之事呢。

雨季一过,周寂年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八月,海啸淹没了空无一人的沿海村庄……

曾经的祖宅变成了海域,海东村的人才理解了知府大人的用苦良心。

坏事传千里,有了前面打油诗的在先,‘海东巨怪’和‘水淹海东’两件事让建州知府周寂年在江南一带,名声大噪。百姓都惊奇,这周寂年莫不是上神下凡?料事如神啊!

这回周寂年的奏贴再呈上去,终于被递到了庆元帝面前了。

九月七日,京城宫内,金顶红门,三十几个朝廷官员整齐站立,殿前台阶中间,雕刻两条金龙,再上方,就是雕龙宝座,上面坐着大庆帝王,庆元帝。

庆元帝就建州报汛一事,在早朝的时候和大臣们商议对策。

就算是朝廷命官,也还是有抬杠选手,大家都在思考对策,偏有那钻牛角尖的,从队列出来,开始抬杠。

王显:“臣有疑问。”

庆元帝用右臂撑着,倚靠龙座,左手一挥,太监大总管扯着嗓子喊:“允报~”

“建州知府奏贴用词之严重,又称无一人伤亡,自相矛盾,有欺君之意!”

历朝历代,灾情和地方官员的政绩是直接挂钩的,所以常有谎报灾情,甚至瞒报伤亡人数的情况,一旦发生,延误救灾进度,那得掉脑袋的。

庆元帝眯了眯眼,看向刚从建州回来的江南巡抚,“你说。”

江南巡抚是个老油条,不慌不乱,出列禀报:“微臣巡至建州,并无异常。周知府所奏,洪水淹没村庄,确有蹊跷……不过江南烟雨,确实雨不停歇,海水涨位也属实。”

他这话还是给自己找了条退路,小聪明是有,就是不用再正途。不过有这等昏官,当然也有干人事的清官。

好比礼部尚书,管全国学府和科举,站出来说了一番中肯的话,“建州知府周寂年,乃庆元三十八年越州府解元。因解题优秀,一篇《务农策》而被吏部择优放官,如此优秀,不太可能谎报汛情。”

吏部被点了名,吏部尚书也只好向前一步走,一脚趟进浑水。

“这周寂年是微臣特批,不过他确有真才实干,初任建州府南渔县县令一职,短短一年内,南渔县就从最穷成为建州府最富的县城,任职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九月……”

话扯到这里,当朝宰相尹胜也不得不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下属中书侍郎黄敦义,禀告:“去年九月臣特指周寂年补上建州知府一职。”

原建州知府吴道因何被革职,庆元帝是知道的。

至于周寂年补位,尹胜也是听了黄敦义的举荐。这周寂年,最好是不要给他生出事端!

庆元帝咳了一声,随即怒摔奏折,“朕问你们要个治水计策,你们就差把那周寂年的祖坟都给朕挖出来了!”

“王显,你说,你给朕出个计谋!”

王显连忙弯了老腰,心里叫苦不迭,他是真觉得奇怪!这洪水淹没两个村庄?一个伤亡都没有?确定没有夸大吗?

江南巡抚低着头看前方人的脚后跟,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庆元帝也真的没追究他,抓着王显一通骂。

等皇帝气撒的差不多了,中书侍郎黄敦义才出来献计,“建州靠海,搭建水坝防范于未然,建州知府既然指出了困难,理应是要解决的,不如就派了工部水利司去。”

工部侍郎郭韬:“微臣愿亲往。”

庆元帝这才缓了口气,点了点头。

黄敦义又说:“暴雨连绵,洪水肆虐,百姓颗粒无收,再派个屯田司的一同前往罢。”

庆元帝半垂着眼皮,嘴巴开合,“郭韬去,眼观洪水,耳听百姓,所闻所见,呈报上来。”

庆元帝天性多疑,虽批评了王显,显然还是对周寂年抱了疑心,一代帝王怎允许欺瞒?

这周寂年第一次被帝王注意是以这样的方式,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

郭韬领命。

这事情闹大了,朝廷也终于重视了此事,庆元帝开国库拨款建水坝,安排了工部侍郎和水利司的人朝建州赶路。

……

因为暴雨加海啸,毫不意外的,庆元四十二年,春季又是颗粒无收!

周寂年得开仓赈济,但是他要计划着建州百姓吃粮,同时计划时间向朝廷申请粮食。

谢宁乖乖待在家里闲了三个月,章海负荆请罪来了。

在商言商,谢宁还是见了,依旧是府内凉亭。

章海‘扑腾’跪在谢宁面前,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宁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章某愿献上柔鱼养殖的法子,求宁爷原谅小人瞎了狗眼没识出来好人心!”

谢宁哪里会和他计较,站在他的角度,骤然被通知,即刻从祖宅搬出去,确实犹如晴天霹雳。

但是,谢宁还是不忿,“城内造谣我夫君的打油诗,你可知情?”

章海吓得额头‘砰砰’砸地,对天发誓:“我章海绝无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我要如何信你?”谢宁叹气。

章海想了想,“我回去问问海东村民,我帮宁爷暗查此事。”

谢宁点头同意,“养殖柔鱼是你辛苦研究出来的,你尽管养,我来销,你我还是如常合作即可。至于这造谣一事,你需得替我查清了!”

“章海竭尽所能,一定将那背后作恶的人揪出来!”

谢宁郑重点头。

等章海退下了,绿禾才上台阶进凉亭。

谢宁看着脚下的池塘,狠狠地说:“民不与官斗,商人只图利。若真是沿海村民传谣,他们也该是求着官府不要赶他们离家,商人造此谣言也没有利益可图,我倒要看看,这背后之人,想做什么!”

绿禾点了点头,“是啊,太奇怪了。年爷入仕,一帆风顺,顺理成章。从南渔县令到建州知府,难道是吴……”

谢宁摇了摇头,“不可能,吴道之孙约束媒婆一事,得到了夫君的嘉奖,成功升职。且吴道深知自己得罪的是后宫里的娘娘,他不敢让孙子谋求高位。”

谢宁说的不无道理,吴维注定是没有多大仕途的,倘若真入了朝廷的眼,曲莹莹绝对不会放过他。

“总之,这打油诗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毁了寂年,分明是寻仇!”

寻仇?绿禾这就真的想不出来,周家和谁结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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