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呜咽,飞沙扑面,成群的受惊麻雀“扑楞楞”从城楼顶飞到树梢,又嘁嘁喳喳乱叫着飞上灰暗的云天。傅潜不顾如刀的北风,坚持逐一查看城防准备。而今,城墙加高三尺,护城河加宽加深又加大了水量,城头上,备好了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火药瓶,每个垛口都架上了火炮。再加上八万余众的雄厚兵力,充足的粮草,中山州可说是固若金汤,傅潜感到放心和满意。

跟在傅潜身后的一干部将,都知其意在固守中山,虽有看法但不敢明言。只有桑赞不避虎威提出了疑问:“大帅,遂城一带杨延昭等以劣势兵力,正与北虏苦战,我八万大军龟缩中山,这样消极防守,怎能驱逐辽兵?”

“你懂得什么!”傅潜大为不悦,“敌军势盛,只能避其锋,以逸待劳,静候时机……”

中军匆匆来报:“元帅,杨延昭送来急信,辽军败于秦州,正向中山窜犯。他请求元帅率大军至宁边军设伏,再请高阳关总兵康保裔发兵配合,他与杨嗣、魏能、石普引兵从背后夹击,定可大败辽贼。”

桑赞听了忍不住叫好:“太棒了!趁辽军新败,一战可胜矣。”

“你懂什么!”傅潜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辽军败于秦州!杨延昭一万人马怎么能战胜二十万辽军?想不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谎报战功。”

“元帅,我军驰赴宁边军设伏,不失为上策。”桑赞不甘心错过这一战机。

“胡说!”傅潜动怒了,“辽军是乘胜南下并非败窜,我军至宁边军与其野战,众寡不敌,岂有不败之理?断断不可!”

中军请示:“但不知如何回复杨延昭?”

“要他们坚守遂城、梁门、保州,不可轻动出战。”傅潜将手凌空一挥,以示命令不可变更。

中军诺诺退下,傅潜站在城头想了想又传下号令:“城外驻扎的四队军马,立刻收缩入城。”

“这使不得。”桑赞忘了刚刚受过训斥,“元帅,辽军即至,城外四座大营,可以拱卫中山城池,等于中山城多了一道屏障,也便于机动出击。”

“你懂什么!”傅潜双眼瞪圆,“你如此精通兵法,万岁为何不拜你为帅?”

桑赞不服地小声嘟囔:“八九万人挤到弹丸之地的小城内,如何施展。”

“我告诉你,”傅潜看出众将俱有不满之意,其实是说给大家听,“辽军决非战败,而是乘胜推进。敌众我寡,不能硬拼,我们只能据城固守,只要城池在我手中,萧太后便有后顾之忧,就不敢过于深入。”

这话似乎也有一定道理,况且元帅说话就是军令,众将大都不作声,有几个还讨好地附和。很快,驻扎在城外的兵马陆续撤进城内,然而北门外的营盘依然按兵不动。傅潜不觉大怒,传来中军发问:“北营何人统领?”

“是范廷召将军。”

傅潜愈加动气,因为范廷召原系曹彬部下,归于己后,一向以多次同辽军激战而颇高傲,并背后攻击自己懦弱怯战,傅潜对他早有芥蒂,如今便欲借题发挥:“传范廷召来见。”

“不必传了,末将来也。”范廷召应声走上城楼。

傅潜板着面孔:“你可接到收兵入城命令?”

“末将有下情回禀。”

傅潜根本不听:“违抗军令,杖责二十军棍。”

护卫不由范廷召分说,上前按倒举棍就打。范廷召忍痛争辩:“元帅,城外营盘不该撤除,八万人马挤在城内,不利于守更不利于攻……”

“如何攻守布防,本帅自有主张,何劳你多言多语。”傅潜待二十棍打完,又当众宣布,“范廷召身带棍伤,难以征战,暂且收回兵权许其将息。”

“元帅,末将仍能上阵冲杀。”范廷召急忙恳求。

傅潜将手一挥,范廷召便被护卫推走了。北营统领易主,自然也都遵令撤进中山城。

三天过去了,辽军却一直未犯中山。萧太后临时又修改了作战方略,她道是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宋军八万精锐据守中山,而且设防严密,何必消耗过大兵力去硬啃这块难啃的骨头呢。她指挥辽军先攻陷宁边军,饱掠之后又挥师下祁州。甩开中山置于不顾,前锋在中山与高阳关之间长驱南下直达石门,又分兵经赵州东出河间。总之,辽军在河北大地横冲直撞,东杀西掠,遇不到有效抵抗,如入无人之境。

辽军杀掠的战报,一天数起传至中山,将士们无不心急如焚。眼看着八万大军锁在中山城中,而辽兵为所欲为地杀人掠地。连日来,许多将校都曾先后请战,均遭傅潜断然拒绝。这日早饭后,将领们不约而同来看养伤的范廷召,大家的话题自然就集中在战事上面。

桑赞是积极主战者:“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我们眼见辽兵杀我同胞,烧我家园,却自缚手脚不能出去杀敌,实在无颜活于人世!”

范廷召忿忿然:“元帅如此贪生怕死,岂不贻误国家大计!我等既食君禄决不能坐视北胡横行,应再去向元帅陈以大义晓以利害。”

众将本来请战之心不死,有人领头立刻群起响应,便跟随范廷召一拥来到帅府。傅潜不得不出来见面,但是却黑着脸:“尔等意欲何为?”

范廷召决心一人担当责难:“元帅,北胡猖狂,我们不能守株待兔了。”

众将异口同声:“我等请求出战。”

傅潜大怒,拍案而起:“混蛋!你们全是蠢才,八万人马怎敌二十万大军?本帅爱兵如子,是为部下为尔等着想,你们反倒不领会本帅一番良苦用心,真是气煞人也!”

“元帅,国土沦丧,黎民涂炭,我们按兵不动又于心何忍?”范廷召下定决心要力争到底。

“你大概是忘记了那二十军棍的滋味。”傅潜恨恼得咬牙,“来呀……”

中军又匆匆走来:“元帅,兵部侍郎李大人有急信呈递。”

傅潜顾不得处罚范廷召了,李侍郎是他至交密友,这急信定有关乎他的大事:“快呈上来。”

中军交上密书,傅潜立刻拆开,急速从头阅下:

傅兄台鉴:

杨延昭派人进京面奏,谓兄拥重兵怯战不出,万岁甚为不悦。望兄火速做做样子,以塞他人之口……

傅潜收起信来,不觉沉吟。

两个护卫适才已听唤上前扭住了范廷召,中军见傅潜迟迟不做发落,便试探着询问:“元帅,范将军如何处置?是否再责以军棍惩戒?”

“算了,放开他。”

两护兵松手退下,范廷召躬身施礼:“谢元帅不责之恩。”

“不必了,”傅潜脸色平和多了,“本帅仔细想来,你要求出战忠心可嘉,而且未必没有一点道理,所以同意你领兵出击。”

众将都觉意外,不明白傅潜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范廷召却是喜出望外,赶紧表示决心:“末将一定奋勇杀敌。”

傅潜立即传令:“着范廷召领马军八千步军二千出击辽军,桑赞将军为副,共同领兵作战。”

范廷召、桑赞同声应答:“得令。”

但是桑赞又说:“元帅,末将与范将军领区区一万人马,若为先锋足矣,但恐难与二十万敌军较量,不知元帅大军何时出动?”

傅潜心说,你也知寡不敌众呀!你也知道害怕呀!这次就让你尝尝厉害。但他表面上却是满口答应:“本帅随后自会引大军为继,二位将军尽管放心。”

当时,二十万辽军已像五指一样分散开活动,萧太后自领三万人马驻扎在宁边军。范廷召、桑赞按傅潜部署,引兵突袭宁边军。辽兵没想到宋军敢于主动进攻,疏于防范。加之宋军早就憋足了劲,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阵猛攻,首先杀上南城。萧太后一时也摸不清宋军来了多少,下令退出了宁边军。

范廷召杀伤辽军两千,一举攻克宁边军,尚未从初战获胜的喜悦中平静下来,萧太后就指挥辽军发起了反攻。三万辽军有萧太后、辽圣宗亲自督阵,攻势甚猛。桑赞鼓励将士们,只要守住半天,傅潜大军就会赶到。那时内外夹击,定能将三万辽军全歼,说不定能生擒萧太后和辽圣宗。然而一天过去,连续打退辽军七次进攻,宋军已伤亡逾千,仍不见傅潜大军踪影。

夜幕降临,战事间歇,范廷召遥望中山,顿足长叹:“傅元帅大军若能按约定中午赶到,萧太后和她这三万胡兵早就成网中之鱼。何故迟迟不至,错过这大好战机!”

桑赞想得更深一层:“我看傅潜根本就不打算出兵,他是有意看我们的笑话。”

这话使范廷召猛醒:“傅元帅若真这样想,我们这一万弟兄岂不都有性命之忧?”

“不能坐以待毙。”桑赞已有主意,“我突围出去,回中山逼傅潜出兵。”

范廷召想想也别无他法,就给桑赞挑了一百精骑,保他连夜突破辽军围城防线,马不停蹄赶到了中山。

帅堂之上,桑赞难按怒火,厉声质问:“元帅,何故言而失信?致使战机坐失,兵士死伤!”

“军情不明,怎能贸然出兵。”傅潜当然不会认错,“我要对这七万将士的生命负责。”

“如今情况已明,请元帅即刻点兵出征吧!”桑赞又说,“元帅,将士浴血苦战,死守宁边军,大军早去一时,万名弟兄有救,而且还可以聚歼萧太后精锐,生擒契丹皇帝。”

傅潜嘿嘿笑了几声:“过梁当灯草,被你说得轻巧!那萧太后岂是无能之辈,分明是抛饵诱我上钩。我若带兵前往,她那二十万大军必然会包围上来,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元帅,照你这样说是不想出兵了?”

“我不能明知是圈套,还硬要往里钻。”

“那么一万弟兄的生命你都不管了!”

“你回去告诉范廷召,让他设法突围。”

“元帅,一万弟兄已死伤过千,血战两日元气大失,况且说不定辽军又已增兵,突围岂非送死?你身为统帅,不能见死不救呀!”

傅潜看出众将俱有不平之色,只好再玩个花招:“这样吧,本师给你令箭一支,你去高阳关召副元帅、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带兵往援。”

“元帅,还要奔波至彼,只恐迁延时间范廷召不保,何必舍近求远呢?”

“本帅坐镇中山不能轻动,万一萧太后经此南下呢?”傅潜把话说绝,“既然时间紧迫,你就快去高阳关吧。”

桑赞一看再多说也无用,就手执令箭飞骑快马来到高阳关。

康保裔见到令箭,获悉范廷召危在旦夕,桑赞又再三敦促,便尽快点齐一万马军,将高阳关交副将守卫,带兵与桑赞驰赴宁边军。辽兵闻讯,在河间拦住去路,康保裔连突几次都难通过,天色已晚,兵士未餐,只得权且在河间郊外裴村驻扎。

宋军增援的军情报到萧太后帐中,萧太后分析了双方兵力,在河间拦阻宋军的辽兵是两万人,围困宁边军的是三万人,两处宋军都是一万,两处都不足以吃掉宋军。而宁边军宋军有城池据守。相比之下,河间宋军无险可守。萧太后立即决定从宁边军移师两万,亲身率领去河间,要先吃掉康保裔一万人马,回头再消灭范廷召。

萧太后在黎明前到达河间裴村,马上对康保裔实施了包围,并且毫不停歇地发起了进攻。四万对一万,康保裔又是仓促应战,宋军大败,只有桑赞领十余名亲信血战杀出重围,康保裔一万骑兵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生擒。

萧太后并不满足于这一胜利,不许部下休息,全军匆匆吃过早饭,就又全速赶回宁边军。来到城边,始知范廷召已连夜弃城突围。经过一番厮杀,宋军只逃出三千人,萧太后对未能全歼范廷召部多少有些惋惜。

宁边军、河间战役,宋军损失近两万,副元帅康保裔被生擒,整个河北震摇,军心浮动。傅潜越发被吓破胆,只是龟缩在中山闭门不出。萧太后则乘胜推进,分兵一路入邢州、洛州,直向大名。一路东渡黄河,下德州、棣州,攻入淄州,齐州,另一路游击骑军,南下甚至到了汶泗、澶渊附近。

辽军数路并进,长驱直入,汴京已受到威胁,宋真宗感到形势严峻,于十二月初二下诏御驾亲征。他调曾攻陷辽国平州对辽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并州都部署高琼,统率山西军马东出土门前据石门,与傅潜成犄角之势。自率十万大军北上,于十二月十五日车驾抵大名前线。即派先锋大将石保吉、上官正统前军三万北进,与高琼、傅潜会师。又传旨命杨延昭、杨嗣、魏能、石普等率各部人马南下尾随辽军作战,这样就对辽军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态势。

当时辽军气势正盛,连战连捷,而且逼近了宋国心脏,若换别人统帅指挥,定会乘胜前进以期直捣开封。但萧太后不愧为杰出的女军事家,她冷静地分析了形势,料定如果攻不下开封,就难免全军被困在宋境。她趁宋军包围圈尚未形成,归路未被截断,当机立断,下令全线退兵。这是宋军始料不及的,只有高琼、杨延昭及时引兵追击,一路杀伤辽军千余人,直追到易水岸边,不敢再冒险跟进,方始作罢。

易水无语奔流,辽军默默北撤。寒风蓑草,萧太后凝视着半被冰封的易水出神。韩德让颇为感伤地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萧太后猛地扬起粉面,凤目远眺南方,“我还会回来的!”

果然萧太后并未甘心,公元1004年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正值玉露生凉北雁南飞的季节,萧太后发倾国之兵三十五万,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南征。这次出兵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为主,西路副之。西路兵力五万,由梁王耶律隆庆为统帅,北府宰相萧继远、统军耶律奚奴为大将,由西京出兵,经偏关、神池进攻苟岚。萧太后不指望西路军获得显著战果,主要意在牵制宋国在山西的兵力,使之无暇东顾。东路军三十万,由萧太后与辽圣宗耶律隆绪亲自统领,钦命已升任顺国王兼南府宰相的萧达凛为元帅。大军渡过易水后,萧太后又兵分两路,派萧达凛领十万人马进击遂城、梁门、保州。萧太后自领二十万大军,沿塘湖穿西山直趋北平寨。

辽军大举入侵边报到开封,宋朝百官大惊。国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将边报纳入袖中便不再理睬,仍然与客人畅叙品茗、谈笑自若。一日之内,边报五至,寇准都是照例纳入袖中了事。签枢密院事陈尧叟乘间溜出,进宫报知真宗皇帝。真宗一听大怒,立刻召寇准入宫,劈头一顿训斥:“寇准,你身为宰相肩负国事,北胡入侵,边报一夕五至,而你既不上奏,又不布置迎敌,如此儿戏军情,该当何罪!”

“万岁容臣下回奏。”寇准看看站在两侧幸灾乐祸的陈尧叟和参知政事王钦若,不慌不忙地答道:“臣对迎击辽寇入侵,已做了周密部署与安排,一切在臣掌握之中,又何必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呢?”

“万岁,寇准是谎言欺君。”王钦若马上叮上来,“边报五至期间,臣一直同他在一起喝茶,何曾见他安排迎敌?”

“臣亦可为证。”陈尧叟说,“万岁还可查问其他在场之人。”

“不必多此一举了。”寇准坦诚奏道,“万岁,臣适才确实未曾采取措施。”

“寇准,你大胆!”真宗确实动怒了。

“万岁,臣是在昨日就布置好了一切。”

“万岁,寇准是一派胡言。”王钦若好不容易抓住寇准错处,岂肯轻易放过,“边报今日才至,昨日就安排迎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尧叟不忘帮腔:“大概寇大人是孔明转世,未卜先知吧?”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寇准总是不慌不忙,“身为朝廷重臣,如果坐等边报再临时抱佛脚,岂不有误国事!”寇准又转向真宗:“万岁,臣早就向前线各路派出十几名探马,前天晚上就已将辽军入侵消息报回。臣昨日就已分派飞骑传令河北、山西、山东边防诸州县,立即加固城防工事,坚壁清野,以御敌师。臣又命杨延昭、张凝、魏能、田敏、石普、折维昌诸将,分率精骑深入敌后,牵制敌军推进,打乱萧太后计划。命并州都部署雷有终领山西兵马东出石门、镇州,与王超合兵加强河北正面防御,力阻敌军南下……”

真宗听着听着脸色由阴转晴,渐至喜上眉梢:“寇准,你既已精心布防,巧做调度,为何不报朕知?”

“臣为宰相,自当为君分忧,岂可一有风吹草动就搅扰圣驾不安。”寇准一字一板回奏,“臣是想再等等边境战报,明日早朝奏闻不迟。”

真宗不觉赞道:“卿真乃社稷柱石之臣也!”

王钦若此时好不难堪,但他不肯服输,还欲挽回些面子:“寇大人运筹帷幄,看来这三十五万辽军是不足为虑了。”

“敌兵势大,岂可轻敌?”寇准想到应使真宗有个思想准备,“万岁,萧太后三十五万大军,即使折损三分之一,也可能不顾一切南进,强渡黄河,危及开封。”

陈尧叟向来与王钦若一唱一和:“如此说来,寇大人方才所说的部署,全系无用之举呀。”

寇准不愧为宰相肚里能撑船,根本不与之理论,而继续向真宗细奏:“万岁,辽贼倘敢深入,那是再好不过,就可陷入我重重罗网之中。臣令州县边民,家家坚壁,户户入保,金帛随身,粮谷埋藏,组织强壮义军,随处袭扰敌寇,或与官军协力作战。让辽兵步步有难,日夜不宁。彼兵员粮草无以为继,只能越战越弱,最后为我胜之。”

“寇准所论,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真宗又转向王钦若、陈尧叟,“你二人同为朝廷重臣,大敌当前非但无一良策,反倒阴阳怪气谗陷忠良,实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

王钦若、陈尧叟二人慌忙跪倒:“为臣知罪。”

这样,寇准的战略思想居于支配地位,使战局完全按照宋方的愿望发展。

辽军元帅萧达凛统兵十万,同时向遂城、梁门、保州、顺安军四城发起猛攻。杨延昭以少数兵力配合大批强壮民军守城,而他与石普则领大部精锐,埋伏于保州城外,当萧达凛指挥辽军全力进攻保州时,他们突然全力杀出。辽军没有防备,一战死伤偏将以下数千人,遂招致大败。萧太后亲自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行进途中,先后为宋将张凝、田敏截击,特别是鸡距河畔一场夜战,辽军折损近万。萧太后获悉萧达凛也失利,便传令萧达凛领兵回归大队。旧历十月初六,两军在唐河北岸会师,三十万大军连营十数里,声势极其浩大。

当晚,萧太后在金顶宝帐盛宴款待众将。她见萧达凛闷闷不乐,亲自斟上一杯酒送到面前。萧达凛惊得跪倒接过:“太后,臣有负皇恩,出师不利,深感罪责难逃……”

“不必如此悲观。”萧太后安抚说,“常言道胜败兵家常事,小小挫折算得什么!哀家不也失利了吗?何况我们的对手寇准、杨延昭谋勇过人,我们不能期望常胜。愿将军振作起来,指挥大军果敢南进,势必直捣宋都!”

“臣拼一死也要不负太后!”萧达凛举杯一饮而尽。

帐内气氛活跃起来,失败给众将带来的心头压抑被一扫而尽。辽将又都坚定了胜利信心,恢复了自信,深信三十万大军定能彻底打败宋军。个个不觉都开怀畅饮,渐渐,有人已七八分醉意。

韩德让见状提醒说:“太后,宴会是否适可而止?”

“众将情绪正浓,何不让大家尽欢尽兴。”

“太后,臣恐万一宋军来偷营劫寨。”

萧太后付之一笑:“你太多虑了,我三十万大军集结一处,宋军附近能有多少兵马,岂敢来虎首搔痒。”萧太后不以为然,宴会继续进行,直至更深方散。

是夜四更,唐河水突然陡涨溢出河道,因北岸地势低洼,河水缓缓漫进辽军大营。辽军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移往高阜,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四周又号角连天价震响,宋军大队骑兵如神兵天降般杀到近前。河北宋军大元帅王超,宁边军都部署杨延昭身先士卒,宋军个个奋勇。辽军仓促应战,又不识道路,自相拥挤于泥水中。幸亏人多势众,得以挡住宋军攻势向北败退。宋军直追至阳城淀,天色微明时方才止步,萧太后命各营计点一下人马,这一战又折损一万有余。望着处于混乱状态的各营队伍,萧太后颇为感慨地对韩德让说:“杨延昭是我大辽的克星呀,他截唐河水灌营夜袭,又被他胜了一步棋。悔未听你提防敌人劫营之忠告。”

“太后,其实臣也未曾估计到宋军能调集五万骑兵偷袭,杨延昭用兵之神速确不一般。”韩德让又问,“太后,下步我军如何行动?若进,王超、杨延昭在唐河南岸据栅固守;若退,这次南征就又付之东流。”

“几次失利,不过小小挫折,我怎能就此退兵?”萧太后又做出一个出乎别人意料的决定,“我大军屯扎阳城淀休整,养精蓄锐,牵制宋军大量兵力。且待山西我军有所进取,河北宋军必往调增援,我大军再乘间发动强大攻势快速南下。”

韩德让赞道:“太后所论实乃上策,只要梁王在山西战场获胜,全盘棋就可走活。”

辽国梁王耶律隆庆,统率五万大军自西京南下,一直杀到偏关,遇到宋朝大将并州都部副部署折惟昌的阻击,才被遏制住攻势。耶律隆庆见急切不能前进,就在朔州寒光岭的光狼城扎下大寨,与宋军形成对峙局面。萧太后大军屯扎阳城淀不动,寇准便命令并州都部署雷有终回兵山西,与折惟昌合力打击耶律隆庆所部辽军。萧太后一见河北宋军防线松动,立刻要从阳城淀起兵南下。不料风云突变,寇准又走出一步好棋,他早已派杨延昭、石普分别偷渡易水和白沟河,绕过萧太后大军,进逼幽州城下。幽州守将告急,萧太后不得不回救幽州,就未能抓住雷有终移兵山西的有利时机南下。当萧达凛领大队援军回到幽州时,杨延昭、石普又先一步领兵撤走。萧达凛扑空,只好再返回阳城淀。而在此期间,雷有终在偏关杀伤耶律隆庆部下万余人,折惟昌也乘机袭占光狼城,耶律隆庆被迫撤出山西,仅存兵力三万余。萧太后接到败报,惟恐隆庆这几万人被吃掉,便令他同大队会师,将人马带到阳城淀。

秋阳灿灿,淀水涟涟,金风飒飒,扁舟轻轻。萧太后不带任何宫监护卫,与韩德让荡舟阳城淀上,周身漾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有意陶醉在山光水色之间,抛却人间的一切烦恼。

韩德让对目前的战局忧心忡忡:“太后,这里毕竟不是潢水,难道您就乐不思蜀了?”

“波平如镜,岸柳依依,人生难得一时乐,何苦烦恼忧自身。”萧太后掬起一捧湖水,认真领略那沁入心扉的凉意。

韩德让注目凝视,金色的夕阳照得见萧太后那鬓边几丝华发和眼角的轻微细密皱纹,不由慨叹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呀,不觉你我都已如这渐垂的夕阳,前路不多了。”

“何必如此伤感。”萧太后戏谑地将冷水淋到韩德让头部,“太阳今夕落下去,明早又会东出扶桑。”

“咳!眼前的路就满是坎坷与荆棘。”韩德让仍在现实中,“奈何我已非当年韩德让,不能横扫宋军,摆脱困境,与太后分忧。”

“此言差矣,何来困境?”

“太后,您真的不明白?目前我军进退维谷。”韩德让分析说,“进,有王超、石保吉、孙全照大军据队阻路;退,有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张敏等阻击。在此驻扎下去,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们的处境太难了!”

萧太后听罢,竟咯咯咯艳笑不止,就像在闺中荡秋千时那样开心。

韩德让不解:“太后何故发笑?”

“我笑你豪情壮志全无,如此老气横秋。”萧太后敛笑正容,“前程尽管多磨难,双足能越万重山。我三十万大军决不能无功而返,明天起兵继续南进!”

“王超在唐河南岸扎营设栅,如何通过这天险人障?”

“我已想得清楚,攻下城池就要分兵据守,兵力就要减少,而攻城又要迁延时间。此番我们不与宋军纠缠,绕过城关险隘,迂回前进,直捣开封!”萧太后经过几天思考,才确定了这新的战术。

韩德让深为钦佩,萧太后用兵从来不因循守旧,总是能独辟蹊径。从当前的战局看,无疑这是最好的方略。

当天夜里,三十万辽军避开正面宋军的严密防守,改南下为东进,出河间府甩开王超、石保吉等,进犯宋军防守薄弱的大名府。

辽军这种避实击虚的战术,使宋军措手不及,也完全打乱了宋军在河北的战略部署。寇准闻报,连忙调整兵力,急命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等率领尾随辽军,相机咬上一口,歼其游骑,分其兵势。同时命枢密使周莹引万骑火速增援大名,并保住城池至少坚持七日,以待王超大军赶来。不料,周莹刚刚接近河间,萧太后又突然引兵改向贝州,周莹又飞骑抢先进入贝州,做好守城准备。但是,辽军并不攻城,而是在贝州、洛州之间穿过,复折转向南。至此,寇准才明白萧太后之意不在攻城,而是迂回南进,意在开封。于是寇准下令各地官军和强壮民军主动出战,全力阻击,尽量拖住辽军。怎奈萧太后并不恋战,曲曲折折向南挺进,部队小有损失也在所不惜。经过月余跋涉苦战,三十万辽军于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兵临澶渊。这里距宋都开封仅有二百里远近,如果辽军得势,两天就可到达开封,三十万敌军近在咫尺,大宋王朝面临着亡国的危险。

寇准深知澶渊作为开封北大门,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一直派有重兵驻防,常驻兵力为二万人。原以为王超大军能将辽军抗阻于三关以北,没想到萧太后迂回穿插强行南下,竟至兵临澶州。

正午,阴霾中的澶州城遥遥在望,大元帅萧达凛乘马来到行进中的萧太后面前:“太后,我们从何处绕过澶州?”

“不,立即包围澶州。”

萧达凛感到诧异:“怎么,太后的打法又变了?”

韩德让也觉奇怪:“开封相距不远,正该一鼓作气。”

萧太后感到有必要把想法向两位主要助手讲明:“哀家决定不进抵开封,原因有四:”

“请太后明训。”

“其一,开封宋都,城池远比澶州坚固,守备兵力也十倍于此,易守难攻,何必硬碰!其二,开封在黄河以南,万一我军久攻不下,宋国各地勤王兵到,围住我军决战,想退有黄河之阻,弄不好难以返国。其三,澶州向来视为宋都门户,攻下澶州也足以使宋国君臣胆寒,克澶州与克开封异曲同工,何不拣软的捏呢?其四,我军奔波转战一月,已成疲惫之师,攻打澶州正好借机驻扎休整,以恢复锐气。”

韩德让完全听明白了:“看来太后之意不在亡宋。”

“依我国的现状,你看具备亡宋的实力吗?”萧太后英明之处就在于能正确认识自己、认识敌人,“齐王、顺王二卿,哀家此番南征至此,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攻占澶州。”

韩德让、萧达凛同声作答:“太后放心,为臣定能不负所望!”

萧太后银鞭一指,辽军如汹涌的洪水扑向澶州。

一场决定历史进程的大战,由萧太后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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