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衡镇守西北十数年,他的女儿在京都险些丢了性命,若不给个交代,恐怕会叫西北的将士们心寒。”

暖阁内,怕冷的皇帝抱着手炉,面前的桌案上除了一盏热茶,还有那份顾浮托秘阁送来的折子。

折子他看过了,刚刚那番话也是他最后做出的决定——不能叫将士的家眷在京都受委屈。

皇帝的眉眼与国师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国师不苟言笑,圣洁清冷,即便再跳脱顽劣的人,见了他也会发怵,不敢大声说话。

皇帝就特别爱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冷峻肃穆,若脱了身上的龙袍,说是谁家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秀才郎都有人信。

可即便是这样,他穿着龙袍也不会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更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傻子。

能将平易近人与高不可攀结合地如此融洽,也算是位人才。

国师坐在一旁,看着暖阁里装饰用的梅花盆栽,淡淡道:“后宅之事,只要处理得当,便传不出去。”

皇帝笑得无奈:“可阿浮会生气的啊。”

一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边是过去五年为他在边境出生入死的小丫头,这不是叫他为难吗。

可国师太了解他了,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谎言:“陛下此举恐怕不是向着忠顺侯,而是向着英王。”

皇帝笑意不改,只垂下了眼帘,表情顿时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低声道:“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惩处临安伯爵府,既给了穆衡面子,又可以如了顾浮的意,还能警告借着诗会做掩护,偷偷会见临安伯的英王,一听就是笔划算的买卖。

可国师却觉得,皇帝这么做是在打草惊蛇。

若英王真的意图不轨,这件事就该处理得更加隐秘些,免得叫英王起疑,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里,最后由着英王作死,给他收尸就行了。

偏偏皇帝不同,皇帝对英王这个兄弟还抱有希望,比起彻底除掉英王,他更加希望自己的敲打能让英王早日收手。

所以面对国师的想法,皇帝只叹了一句:“毕竟是手足兄弟啊……”

皇帝并非什么圣人,国师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甚至可以比国师做得更绝,可同时他也比国师更加像个人,无法就这么轻易把血脉亲情抛诸脑后。

国师也明白,若皇帝当真是个薄情之人,最先死的绝不会是蹦跶这么多年还一无所成的英王,而是早已异姓,却流有皇室血脉,并执掌秘阁的他。

所以他也没有勉强皇帝:“只要陛下不后悔,臣便没什么可说的。”

见国师退让,皇帝又开始得寸进尺,他再一次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明年的选秀,还疯狂暗示国师,想给国师找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免得国师又大半夜不睡觉,拿着千里目居高临下地抓刺客玩。

方才国师一来就和他说了,那天站在英王府屋顶的就是顾浮,幸好顾浮没被伤着,不然便是一出叔侄相残的惨剧。

可惜国师根本不领情:“陛下若是期待,大可和皇后娘娘商量,将明年夏末的选秀提至开春,娘娘向来大度,应当也是不会介意的。”

皇帝眼皮猛地一跳:“朕不是朕没有你别瞎说!”

……

明珠曾给顾浮做过一个手捂,外面是流云飞鹤图样的织锦,里面则是一层雪白的毛绒,双手揣进去十分暖和。

顾浮晚上守在穆青瑶屋里,明珠怕她冷,特地把这个手捂也拿了过来。

顾浮不喜欢用,但却很喜欢揉捏手捂里面那层毛绒绒。

正捏着,穆青瑶院里的丫鬟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被冷风给打蔫了的胖鸽子:“二姑娘,这是姑娘前阵养的鸽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回来就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啊。”

丫鬟不知道鸽子的来历,以为是穆青瑶心血来潮养的,看见鸽子变成这样心慌得很,便请顾浮拿主意。

顾浮:“……”

怎么又回来了???

丫鬟:“二姑娘?”

顾浮和胖鸽的小豆眼对上,默了片刻,道:“放这儿吧,暖一暖或许就好了。”

丫鬟应下,并去拿了个平日装针线的小篮子,把里头的针线布料都拿出来,垫上不要的碎布头,又从没法穿的破旧衣服上裁下一大块布,垫在上头,做了个简易的鸽子窝。

顾浮注意到丫鬟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块鸦青色的布头,觉得这不像是拿来做女子衣裳或香囊的,就问了一嘴。

丫鬟告诉顾浮:“这是我们家姑娘给您做衣服剩下的。”

顾浮意外:“给我?”

丫鬟嘻嘻笑道:“是啊,还是男装呢,应当是想练练手,学会怎么做男子衣服,又不好叫人见着误会什么,所以才做了二姑娘您的尺寸,这样即便被人看见,也好解释。”

丫鬟自己就给穆青瑶找好了恰当的理由,省了顾浮不少事。

至于真正的原因,应当是上回夜探,她跑去找三弟借衣服,穆青瑶记下了,这才想着给她做一件新的。

说起来,上回她跟三弟借衣服,为了蒙面,还把三弟的衣服给弄破了,之后作为赔礼,她把那支从树上捡来的箭给了三弟,三弟知道这是落日弓的箭,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觉,前日在书院里晕了过去……

顾浮思绪乱飞,指腹无意识地揉搓着从手捂里露出来的毛绒绒。突然她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手捂,低头一看,发现是那只小胖鸽,正奋力地把手捂从她手里推开,为此又是拿头去顶,又是用两只小爪子去推,急了还上嘴咬。

顾浮稍稍松开力道,让胖鸽把又厚又重的手捂推开。

接着胖鸽就钻到了顾浮手中,小爪子抓着顾浮的拇指,脑袋一个劲往顾浮手心里蹭,奈何胖鸽实在太大只,没办法一边抓着顾浮的拇指,一边蹭顾浮的掌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蹭顾浮的其他手指。

顾浮笑出声,如它所愿不去碰那手捂,改揉搓它。

穆青瑶夜里开始发热、说胡话,顾浮及时发现并叫了大夫,几碗药汁灌下去,总算在天亮前让穆青瑶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天亮后顾浮正准备去侧屋睡一觉,卫嬷嬷突然跑来,说是宫里派了位太医,专门过来给穆青瑶看病。

顾浮十分淡定,让卫嬷嬷把太医带来就是。

同时顾浮还叫林嬷嬷出门打听,林嬷嬷回来后告诉顾浮,今儿一大早临安伯爵府就接到了圣旨,斥责临安伯管家不严,还专门提到了临安伯爵府的七姑娘,最后说明穆青瑶是西北将帅之女,朝廷不能让远在边境辛苦御敌的将士们觉得朝廷没有善待他们的家眷,于是狠罚了临安伯。

至于棠沐沐,有圣旨点名,未来别说高嫁,恐怕连京城都待不下去,林嬷嬷打听消息的时候,临安伯爵府内已经忙开了,最晚不超过三天,棠沐沐定然会被临安伯送出京城。

穆青瑶大病初愈后听说了这件事,半点没有为讨厌之人遭到报应而感到愉悦,而是感慨:“我都没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替我出头,难道不怕我骗你,利用你去对付我讨厌的人吗。”

顾浮想也不想地回了句:“你不是那种人。”

穆青瑶微楞,默了半晌才道:“你若真是男子就好了,我一定嫁给你。”

顾浮面露难色:“我恐怕不敢娶。”

穆青瑶呆住,虽然她也只是随口感叹,但没想到顾浮会这么说,当即就问:“为何?我哪里不好?”

顾浮摸了摸肩头的胖鸽,直言直语的模样像极了不解风情的臭男人:“我怕碰你一下都要洗手,那也太累了。”

穆青瑶:“……”

要不她还是学学武功吧,被气着了又打不过,实在是吃亏。

听说穆青瑶身子渐好,临安伯爵府的棠五来了一趟。

虽然因为穆青瑶的事情,让临安伯受到责罚,伯爵府的几位姑娘名声也受了损,但棠五却觉得即便要怪也该怪棠沐沐,而不是穆青瑶。

且只要棠沐沐离开京城淡出视野,那点影响总会过去,毕竟谁也不是瞎子,看不见棠家其他姑娘的好。

最重要的是,棠沐沐走了!她走了啊!!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绝对没有!

所以棠五非但不为这件事感到难过,反而愉悦万分,唯一一点就是对穆青瑶感到愧疚,因为穆青瑶落了水,至今还卧病在床。

棠五的反应让顾浮放下了心。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她要和谢子忱见上一面,不然不会有这场诗会。若因此害了临安伯爵府的其他姑娘,她反而会不安。但就棠五所说,她们家的姑娘都觉得,比起可以慢慢经营回来的名声,还是棠沐沐离开京城的事情更加重要。

顾浮听了不免好奇,棠沐沐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让自己的姐妹都这么讨厌她。

不过棠沐沐已经离开,此后余生能不能再遇上都是两说,这背后的答案,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法知道了。

顾浮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因为谢家终于来人,表达了不愿与顾浮定亲的想法。

……

李府。

李禹出门当差,正好遇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堂哥李锦。

李锦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还是有林老太爷拘着,如若不然,怕是能浪上天去。

李禹见这一大早的,自己堂哥就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在外头留宿了,正想说他几句,就被打断了话音——

“阿弟,你猜为兄弄来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画轴。

李禹满头黑线:“若是避火图就不用给我看了。”

“诶——”李锦摆手:“怎么会是避火图那种俗物。”

李禹挑眉:“那是什么?”

李锦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临安伯爵府的事你知道吧?”

“听说过。”李禹蹙眉,心想如果这画上画的是落水姑娘湿身后的模样,他定要把画烧了,再去找二叔告状。

结果李锦告诉他:“据闻落水的两个姑娘都是被顾家二姑娘救起来的,顾二姑娘身怀武艺,救人时足下踏水,姿态轻盈,飘飘如仙。我花重金请当时在场的人绘制了顾二姑娘救人的一幕,如何,阿弟可要与我同赏此画?”

李禹看李锦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被骗钱的傻子:“……不必了,我赶着出门。”

李锦直呼可惜,李禹懒得理他,还撇嘴嘟囔了一句:“姑娘家习武,像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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