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李奎勇没在家里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简易楼里,这是小混蛋一 个手下的房子,这种楼房的结构极为简单,造价也很低,是一种特殊时期的产物。这类楼房 一般为三层,每层都有公用厕所和水房,甬道两侧是住户的房间,条件很简陋,这类房子里 的住户都是底层的市民。小混蛋的名声虽响,但对他的实际生活却帮助不大,出身底层的人 彼此之间能够提供的帮助是极为有限的,能借你一间房子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 混蛋"刷夜"可不象大院里的那些"老兵"们那样容易,他们的生存空间实在太狭窄了。 从这点上说,他们和"老兵"们的角逐简直毫无取胜的可能。

小混蛋是个负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们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无论谁找到他,都意 味着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样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 们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吃佛",这是一句行话,北京的扒手们自称"佛爷",他们除了会 偷钱包,对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胆量,他们希望有份儿大的流氓做他们的靠山, 向他们提供某种保护,而他们则从偷来的钱中拿出一部分进贡给流氓作为回报,流氓理所当 然地享受这份贡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声,自愿向他进贡的"佛爷"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钱花。 他们最缺的是秘密落脚点,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则,他们应该多安排几个藏身之处,以备不时 之需,但从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来看,做到这点很难,建国十几年来,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 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长了若干倍,在底层老百姓看来,房子比老婆还难找。李奎勇和小混蛋 心里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们实在是处于劣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决定偷袭小混蛋,按钟跃民的计划,时间选在一个刮大风的夜晚,他派了几 个人去砸李奎勇家的玻璃,他推算李奎勇得知自己家被砸后肯定要回家看看,调开了李奎勇 ,他们就少了一个强硬的对手,凭他们两个人收拾一个小混蛋绰绰有余。

很多年以后,钟跃民和李奎勇还共同回忆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不过,两个人的感觉不太一 样。钟跃民只记得他与张海洋在那个夜晚以二对一的阵容和小混蛋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 这和以往的打架斗殴截然不同,这是一场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斗。

李奎勇记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间屋子里相对而坐,桌子中间摆着一瓶"二锅头"酒, 两人喝得满脸通红。那间屋子里没什么家具,他们睡的是地铺,地铺上零乱地扔着很多衣物 。都是他们抢来的将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两人正聊着,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来了,说 家里的窗玻璃让人给砸了,西北风直往屋里灌,根本没法睡觉。李奎勇一听就火了,谁他妈 的这么大胆儿?他没什么仇人,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这事儿除了钟跃民就没别人了,这小 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只有他能想出这损招儿来,李奎勇当时发誓,再见了钟跃民非给这小 子放点儿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须回家想办法堵窗户,不然全家人无法睡觉,他骂不绝口 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挂在窗户上堵住了西北风,折腾了半天,等他赶回那座简易楼,发现房门 大开,屋子里一片狼籍,象是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这才如梦初醒 ,他上了钟跃民的当。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楼对面的一个门洞里看着李奎勇和弟弟走远了,他们相对一笑,从袖子里 掣出短棍。这是一截儿锯短的铁管,他们知道,对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两人悄悄 进了楼道,无声地走上楼梯。在二层的一个房门前,张海洋悄悄做了个手势,闪在一边,钟 跃民猛地一脚踹开房门,两人一先一后冲进去。

房间内已经躺下睡觉的小混蛋随着门被踹开的响声敏捷地从枕头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着短 裤背心跳起来,摆出格斗的架势。

钟跃民和张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进,双方成对峙状。

钟跃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断你的胳膊。"

小混蛋赞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对付我的刀子,看来你们惦记我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就是 钟跃民吧?常听奎勇提起你,这位怎么称呼?咱们都见过嘛。"

张海洋晃晃手里的短棍:"小混蛋,废话少说,你不是号称京城第一杀手吗?有什么本事你 就使出来。"

小混蛋笑笑:"哥们儿,这不太公平吧?两个对一个还不让我穿衣服,这事儿要是传出去, 对两位的面子可有影响。"

"少来这套,你还是光着吧,反正我们都是无名之辈,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钟跃民才不 上当。

"钟跃民,你敢杀我吗?"小混蛋挑衅道。

"我犯不上杀你,弄你个残废就够了。"

"可我敢杀你们,要是不敢换命就让开。"

"去你妈的……"钟跃民扑过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挡住钟跃民,张海洋的短 棍从侧面打来,小混蛋闪开,三人从房门里打到楼道。

简易楼里的居民们被打斗声所惊动,纷纷涌到楼道里看究竟。

小混蛋的动作很敏捷,他灵巧地躲开钟跃民、张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进行反击,张海 洋差点儿被刺中,楼道里人很多。但谁也不敢上前制止,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纷纷 躲开。

钟跃民暗暗称奇,他看出小混蛋不象是受过格斗训练,但此人反应极快,出手果断,抓住机 会就痛下杀手,刀刀不离对方要害,从主观意识上要将对手一刀毙命。怪不得这么多人吃了 他的亏,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幸亏他没受过什么训练,否则钟跃民和张海洋两人合起 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钟跃民终于抓住小混蛋的破绽,一棍砸向他的天灵盖,小混蛋侧头躲过致命的一击,铁管划 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他转身顺着楼梯逃上三楼,钟 跃民和张海洋也冲上楼梯……

住在三楼的一个老太太听见打斗声,刚把房门打开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冲进 房门,又把房门撞上,钟跃民用脚猛踹房门……他连续几下才踹开房门,见小混蛋已跃上窗 台,纵身跳下三层楼……

钟跃民和张海洋恨恨地扑在窗台上,眼看着小混蛋逃远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偷袭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总算给"老兵"们找回点儿面子,因为小混蛋 几乎是光着身子跑的,显得很狼狈,凭他的名声,栽了这样的跟头,份儿算是跌到家了。他 败走麦城的消息笫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老兵"的圈子里简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里,他们成了"新侨"," 老莫"的常客,经常有很多人请他们吃饭,钟跃民和张海洋有些晕了头。

钟跃民就有这种本事,他本来已经把周晓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晓白的时候,便陪着笑 脸去找她,好象他和周晓白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按郑桐的说法就是∶从来就拿自己不当外 人。面对周晓白狂风暴雨般的数落和质问,他只是带着一脸的无辜,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 周晓白,弄得周晓白都不好意思再骂他了。

周晓白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干部,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听惯 了夸奖和赞美。谁知自从认识了钟跃民,她就麻烦不断,最后竟然被送进了派出所。要不是 刘秘书出手相助,周晓白的脸就丢大了。幸亏刘秘书是个口风极严的人,他决不会和任何人 说,包括周晓白的父母。

周晓白一见了钟跃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乱子,害得她和罗芸 背黑锅,这也罢了,要是钟跃民事后能安慰她几句,她也不会再耿耿于怀,谁知这个混蛋东 西连面也不见了,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这太过份了。周晓白决定再见到钟跃一定把 他痛骂一顿,从此一刀两断。

周晓白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极没出息的人,她一见到钟跃民,满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数 落了几句以后,气就完全消了。仔细想起来,她真有些恨自己。总之,周晓白又原谅了钟跃 民,两人和好如初。

周晓白永远忘不了她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她的初恋,她的激情 ,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忆中。

钟跃民和周晓白在颐和园的西堤上漫步。周晓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约会,所以难免有些 紧张。

钟跃民见周晓白一个劲地四处张望,便善解人意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怕碰见熟人?"

周晓白不好意思地说:"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来逛颐和园,非打死我不可。"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

周晓白生气地说:"那你以为这是第几次?"

钟跃民忙说:"你看、你看,又生气了?我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心里正发毛呢,你没发 现我一进大门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见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骗谁呢?我看你肯定是个老手,见着女孩子就嘻皮笑脸地凑上 去,那次在商店门口拦住我和罗芸,死皮赖脸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还装出一副久别重逢 的兴奋样子,看你当时那无赖相儿!"周晓白认定钟跃民是个情场老手。

钟跃民说:"我的天!你还记得呢?我以为你早忘了,我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好?按理说,象 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门就会有成群的男孩子围上来献殷勤,这种事你该见得多了 吧?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我当时肯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难以忘怀。"

周晓白笑着捶了钟跃民一拳:"别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说,我们今天碰见流氓了。"

"看来咱俩还是有缘,要不然就不会第二次在冰场又遇见,当时我一见到你,脑袋轰地一下 就晕了,真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呀,这种感觉我一生中只有两次。"

周晓白一愣,心里倏地冷了一下:"还有一次在哪儿?"

钟跃民鬼笑着说:"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门广场上。"

周晓白松了口气,笑弯了腰:"你真反动……"

"当我满怀激情冲过去时,有个漂亮的女孩子亲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当时嘻皮笑脸地说,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说你混蛋,你说,那是我 小名儿,气得我们当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钟跃民,你太坏了。"

钟跃民笑了:"我有这等口才?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哼,一般来说,干了坏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钟跃民做严肃状:"其实,说我们是流氓,还真是抬举我们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当流 氓的胆儿。"顿了顿,他又笑了∶"只不过是闲的,有时无聊了,觉得招女孩子生气倒也 是件挺开心的事,那天袁军将我,说你敢去拍这两个妞儿么?我说我要是去了你输我什么? 他说那我请去老莫吃饭,话都说到这儿了,郑桐他们再一起哄,说我色大胆小,当时我 要是不敢去,也太丢份了。"

周晓白狠狠地照钟跃民背上捶了一拳:"你们缺德不缺德呀?"

"后来是张海洋多管闲事,他一见有人拍你们大院的女孩子就象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一种责 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来了,我们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参谋长,和我爸是老战友,我们两家很熟,我和他小学还是同学呢。"

"明白了,大概这就叫青梅竹马吧?"

周晓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说八道,我们不过是同学而已。"

钟跃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别解释,就算是青梅竹马又怎么啦?你用不着回避,老战友 之间指腹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干吃醋,你别管我,我还扛得住。"

周晓白气得追上去要打钟跃民,钟跃民笑着逃跑,两人拉拉扯扯闹做一团。突然,两人都静 下来,因为他们同时意识到,两人挨的竟是如此之近,他们默默凝视着,渐渐贴近。两人猛 地拥抱在一起。

周晓白红得发烫的面颊紧紧贴在钟跃民胸前,她轻轻地合上眼。

钟跃民也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自称是情场老手,其实也只会和女孩子逗贫,并没有什么目 的。在一个禁欲的时代,钟跃民似乎要比别人前卫一些,他抚摸着周晓白的头发欲言又止。 终于,他壮起胆试探地问:"晓白,咱们……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周晓白害羞地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衣服里:"我不知道。"

"我觉得……下一步该接吻了。"钟跃民厚着脸皮建议。

"你真不要脸……"

钟跃民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道接吻是个什么感觉?晓白,咱们试试?只当是在做试验。 "

周晓白把脸埋在钟跃民的胸前不吭声。

"你要不敢就算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儿发毛。"

周晓白猛地抬起头:"谁说不敢?试试就试,你还敢把我吃了?"

两人的嘴唇终于碰在一起,周晓白一阵头晕目眩,心头一股强烈的旋风席卷而来,她的大脑 出现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软了……

钟跃民的脑子也晕乎乎的,他没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触便一发不可收拾,那种异 样的感觉,在一瞬间充斥全身,引来一阵阵颤栗……

多少年后,周晓白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感受爱的旋风,而且是如此强烈,如此甜蜜,令人难以忘怀。

钟跃民的一句话使周晓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吞吞吐吐,话里有话地问∶"晓白,咱们下一 步该做点儿什么了?"

周晓白的脸红了,她猛地扬起头∶"跃民,你是不是想得寸进尺了?"

钟跃民马上缩了回去∶"周晓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干吗总把人往歪处想?"

周晓白义正辞严地警告钟跃民∶"咱们的关系只能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别想,明白 吗?"

钟跃民言不由哀地说∶"当然,我觉得咱俩今天的举动都有点儿过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是 古训,周晓白同学,咱们今后互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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