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稳住颤抖的手,过了好半晌才发出去一条信息――

“又熬夜了?”

贺深似是没想到他会回他,竟发来了语音通话。

乔韶愣了下,等自己回过神时,已经接通了。

贺深的声音从话筒传到他耳朵里:“周末也不睡懒觉?不会是我吵醒你了吧。”

和对话框里的不正经截然不同,他低沉的嗓音竟比屋子里飘荡的音乐更加安抚人心。

乔韶开口:“我……”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哽住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挤满了胸腔,这一刻他好像站在了一个分界线上。

背后是无尽深渊,前方是万丈光明。

他很想迈过去,可是脚却定在了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贺深声音里有些紧张:“怎么了?”

他听出了乔韶的颤抖的嗓音,听出了他的哭腔。

乔韶说不出话,但是也不舍得挂掉通话。

贺深问他:“你爸又喝酒了吗?”

乔韶知道他误会了,可是他没法解释。

贺深又道:“你家在……”他顿了下,又没继续问下去,改口道,“你打个车来我这,我在楼下等你。”

乔韶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用。”

贺深几乎和他同时开口,补充道:“别担心,出租车可以到了再给钱,你只管过来就行。”

他贴心地考虑到乔韶可能身上没钱,打不了车。

乔韶心头一热,炽热的血液流遍全身,他像是被人用力拉了一把,摆脱了恐惧的深渊。

他声音平复了一些:“我爸没喝酒。”

贺深明显松了口气:“那是出什么事了。”

乔韶弯了弯唇:“打字告诉你。”

说完他挂了通话,在微信对话框里编辑了一会儿。

打完字,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闭闭眼发了出去。

贺深眼睛不眨地盯着,他想了很多,诸如小孩照顾宿醉的父亲,筋疲力尽到天亮,满腹委屈无处可说,只能独自哽咽……

然后他看到了乔韶发来的信息――

乔韶:看不到贺深深的第一天,想他T^T贺深:“!”

发完乔韶就后悔了!

疯了疯了,他干嘛要和贺深一起发疯!

贺深又打电话过来了。

乔韶不想接,他直接挂断了!

贺深又打来,乔韶又果断,贺深再打来,乔韶……

“干嘛!”乔韶恼羞成怒。

电话那头没动静,乔韶握着手机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过了大约两三秒钟,一阵低笑声从话筒传过来,乔韶差点没拿稳手机!

这人的声音……通电了吧!

贺深从未这么开心过,开心到仿佛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所以说……”他轻声问乔韶,“你是想我想哭了?”

乔韶:“……………………”

啪的一声,戳断通话!

这词没用错,真是狠狠一戳,手指都快按折了!

乔韶大步回屋,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

他就不该理他!

等耳朵上的热度褪去,乔韶把手机给摸了回来。

他看一眼就后悔,看两眼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超时了!

撤回不了了!

都怪贺深给他通语音!

这时贺深又发来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乔韶当没看见。

贺深又发:“实在想我了可以来找我。”

乔韶送他俩字:“拜拜!”

贺深回他:mua!。

乔韶又把手机给扔了!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闷了会儿,忍不住又摸摸索索把手机给捞回来。

他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地往上翻。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他俩聊了好多……

每天都有好几十条。

正常朋友会聊这么多吗?

乔韶看得心直颤悠,可是也没人可问。

不过他也是有其他朋友的――

比如陈诉宋一栩卫嘉宇解凯勉强还可以挂个校霸。

乔韶逐一点开这几个人的聊天记录。

嗯……

五条、三条、两条、一条、零条……

再看看自己和贺深的数不清多少条……

乔韶又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了。

早上吃饭时,乔韶心不在焉的,乔宗民也没想太多。

每次要见心理医生了,乔韶总是会紧张。

毕竟是揭开腐烂的伤疤,哪怕是为了痊愈,却也少不了痛楚。

然而这次乔韶还真不是因为马上要见张博士……

可是理由嘛。

他也没法说!

十点左右,乔韶见到了张博士。

每次见到他,乔韶都觉得很神奇。

岁月好像没在这个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明明比大乔还年长六七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

一身休闲打扮,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一双深色眸子像广袤的夜空,囊括了星辰,覆盖了大地,却没留下丝毫压迫感。

乔韶对他笑了下:“张博士,你好。”

张冠廷也弯了弯唇,声音像被美丽的天使拨动的竖琴,温柔和煦:“你好。”

乔宗民是不会留在诊疗室的,他眉宇间有着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担心:“我先出去了。”

乔韶对他安抚一笑:“嗯!”

张冠廷看着他的笑,在房门关上后很自然地问道:“有新朋友了?”

“嗯,”乔韶轻吁口气,把自己这阵子遇到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他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在之前长达半年的治疗中,乔韶一直有好好倾诉。

他不想抗拒治疗,他比任何人都想康复,因为他太不愿周围的人为他操心了。

张冠廷悉心听着,只偶尔搭话,给予的也是赞同和认可。

毫无疑问,和他谈话是舒服的,乔韶一边说一边想,只觉得这两个多月里全是快活。

他说到了陈诉,说到了卫嘉宇和楼骁……

最后不可避免的说到了贺深。

说着说着……乔韶有些不安的看向张冠廷。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厉害,他总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张冠廷微笑:“没事。”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乔韶就知道他看出来了。

他的面颊蹭地红了,有些局促。

张冠廷安抚他:“这是人之常情,不需要抵触。”

乔韶脸更烫了,他轻声道:“这事能别告诉我爸吗?”

张冠廷道:“你不想让我说的事,我都不会说。”

这个乔韶是放心的。

张冠廷不是哄他,而是真的尊重他。

也正是这份尊重,他才会把自己的事都说给他听。

乔韶又想起一事,他道:“对了,我之前有过一段回忆……”

张冠廷问道:“怎么?”

乔韶讲了一下经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自己跟着爸爸去谢家的事。”

其实他们家和谢氏几乎没来往,乔韶也从不认识谢家的人。

张冠廷又问:“是在贺深身边时有的这段记忆吗?”

乔韶听到贺深的名字就不自在,但这是重要的治疗,他那点小心思还是别别扭了,他点点头:“嗯。”

张冠廷思索了一下,再抬头时,看进了乔韶的眼中:“这次想试试吗?”

乔韶后背瞬间绷直。

张冠廷温声道:“不要勉强自己。”

乔韶双手攥拳,薄唇紧抿,但却坚定道:“我想试试。”

他想试试,哪怕那种恐惧仍根植在骨髓里,他却想看看。

逃避是没用的,他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这是康复的唯一途径。

张冠廷道:“那我们来试试。”

乔宗民在外头来回踱步,这心神不宁的模样让所有熟悉他的人看到都会惊讶。

十五六分钟后,张冠廷出来了。

他摘下了眼镜,捏了捏太阳穴道:“还是很抵触,一旦进入深层次催眠,就会抽搐痉挛。”

乔宗民脸都白了几分:“比、比之前……”

张冠廷道:“比之前好很多。”

乔宗民松了口气,进到了诊疗室里。

乔韶睡到在椅子里,眼睫上一片湿润,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哭得无声无息。

乔宗民只看一眼,心就像被捣碎了一般,疼得不成样子。

“都是我不好,”乔宗民结实的肩膀垮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张冠廷轻声道:“我们出来聊,让他休息会。”

乔宗民跟着张冠廷出去,两人在外面坐下,这位当父亲的在某种程度上比里面的孩子还像个病人。

的确,他们同时失去了至亲至爱,受到的创伤同样严重。

只不过一个还是年幼的孩子,一个却已经肩负了无数责任。

张冠廷给他倒了一杯水。

乔宗民哑着嗓子道:“张博士,他永远忘了过去不好吗。”

张冠廷道:“短时间内没问题,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很好。”

这话中的话乔宗民懂:“以后……”

张冠廷打了个比方:“过去的记忆就像埋在地底的树根,永远不去看也不影响树木生长,可如果这根遭了虫,还选择无视的话,树木最终只会枯萎。”

乔宗民闭了闭眼道:“他连妈妈这两个字都无法面对,至今也不敢上三楼一步。”

三楼是属于妻子的,那里放着所有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

可自从乔韶回家,再也没有上去一步。

“他连母亲都没法面对,又怎么能去面对那一年……”

乔宗民想到这里,胸口就是阵阵刺痛。

张冠廷道:“我认为,被绑架的那一年对他的影响没有母亲去世来得严重。”

乔宗民怔了怔,五脏六腑都被团成团了:“是的,他那么爱她。”

张冠廷不能再说下去了。

这对眼前的男人太残忍了。

虽然病人是乔韶,但乔宗民也需要系统的治疗。

只是这个男人不肯接受,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治疗儿子的同时给予他一定程度的精神舒缓。

“慢慢来,”张冠廷道,“目前来看,去东区高中是正确的选择,他踏出现有环境,能去接触新的朋友,是个很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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