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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卿见元赐娴肯安分了,便稍稍抬起些身子减轻她的负担,松手解除了对她的钳制,而后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与人贴肤相处带来的不适感,闭上眼静听外边响动。

哪知下一瞬,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弱风声。

他蓦然睁眼,就见一只狗蹄子无限放大,直冲他脑门而来!

原是一直傻愣着瞧俩人打架的小黑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准备来搭救主子了。

陆时卿呼吸一紧,慌忙偏头躲去。

元赐娴亦是大骇——哎哟我的小乖乖,这么好看的脸,你是要犯罪啊!

她赶紧抬臂一挡,一把将狗爪子搡开了。

小黑一腔忠心仿佛喂了狗,见主子似乎被压得很开心,知是自己多事了,缩起脑袋撇过头,不再看她。

元赐娴哭笑不得。这一个个的都太难伺候了。

回鹘人到底没搜出什么来,再过一晌终于死心走了。门锁“咔嗒”一声落上的瞬间,陆时卿抬手推开了箱盖。

元赐娴跟着爬出来,扶着箱沿无声喘息,一边愠怒地盯着他。

陆时卿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尴尬地背过身去,低头做正事。

她来之前,他原就是在翻找箱中物件的。

元赐娴也好奇里边到底装了什么,一下转移了注意力,蹲在一旁看他将绸缎一捆捆取出。等暗层被撬开,竟见是一堆崭新锋锐的箭镞。

陆时卿似乎并不意外,从怀中抽出一块黑布垫手,捻起一枚放到光下瞧了瞧,而后物归原处,阖上箱盖,朝她抬抬下巴示意走人。

元赐娴从小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箭镞,自然也不执着这个,跟他一道悄悄从后窗跃出,心道这些回鹘商人买卖做得挺大,心却也挺粗,竟叫俩人一狗如此轻易来去。

……

等绕过耳目,远离了贫民区,来到一片蔓草丛生的旷野,元赐娴才得以放心说话,蹲下来教训方才害苦她的小黑:“姓黑的,你这身肥膘该减减了知道吗?回头我就告诉阿兄,叫他给你每顿减食二两肉!”

小黑苦着张狗脸“呜”了一声。

前边陆时卿闻声停下,回过头来,就见她摘了面纱,揪着小黑脖颈上一块皮子,眼神凶狠,与她身上裙装一样红艳的唇瓣一张一合,叽叽咕咕话个不停:“……我晓得你是好意,但你可知踩人不能踩脸?你叫陆侍郎毁了容貌,京中多少小娘子得没日没夜鬼哭狼嚎?这是作孽,以后再不许了!”

一个能够驯服狗的女子是值得尊敬的。

陆时卿怀着敬意多看了她几眼,目光从她白净秀致的颈项缓缓下移,直至瞧见“明月照沟渠”的旖旎景象。

头顶清浅的月光落到这一处,都好似艳丽了几分。

一阵风吹过,旷野上的蔓草窸窸窣窣晃荡伏倒。他突然有了望天的心情。

月朗星稀,不见河汉,明朝应当是个好天气。

他在原地望月半晌,不见她起身,只好主动开口:“县主可训完了?”

元赐娴絮絮叨叨的嘴霎时闭上,起身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他继续问:“敢问县主今夜跟踪陆某来此,是何居心?”

她微微一滞,随即摆出理直气壮的神色,答:“我没跟踪您呀,我是偶然察觉这队商人不对劲,自己找来的,哪知会碰上您?对了,与我同来的还有一名婢女,我得去接应她。”说罢转身就要遁走。

陆时卿也懒得再追究胡饼的事了,喝住她:“回来。”

元赐娴回头,见他皱了皱眉道:“不必多此一举,自有人助她脱困。”

这样看来,他果真安排了内应。

她点点头:“那就多谢陆侍郎援手了。”她道完谢,又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陆时卿没答,转身往路对头走了一截,牵来一匹事先缚在此地的马。

元赐娴的眼睛一下便亮了:“您能载我一程吗?”

陆时卿没说好不好,目光触及她过分下滑的衣襟,先问:“县主自己的衣裳呢?”

她不知他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愣了愣才答:“不在这里。”

“宵禁了,您穿回鹘人的衣裳会被夜巡的金吾卫拦下盘问,到时,将给陆某带来麻烦。”

哦,绕了半天弯子,就是不肯带她回去的意思?

“那怎么办?您可有多余的衣裳?”

“没有。”陆时卿一指她手中面纱,“您戴上它遮一遮前边衣襟,叫人瞧不出这是回鹘装就行了。”

“……”这样就瞧不出了?怕不是哪来的瞎子吧。

见她呆着不动,他不耐道:“还请县主不要耽搁陆某时辰。”

莫名其妙,凶什么。元赐娴撇撇嘴将面纱重新覆好,见他高踞马上,朝她冷声道:“上马。”

瞧这嘚瑟样!

她忍气往他身前钻,不料他却一拨马头避让开了去:“后面。”

她仰头诧异道:“前边坐得稳,您叫我去后边,我会摔的。”他又不可能允许她抱他腰。

元赐娴说完,记起他先前在箱子里的怪异举动,好奇道:“陆侍郎,您前边可是藏了什么不能叫我瞧见的宝贝?”

“……”

她一边问,一边狐疑地往他身前瞅,眼光笤帚似的扫来扫去。

陆时卿冷静多时,支起的帐篷早已落了,却仍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一时也没了敬称:“我数三下,你不上来就自己骑狗回去。一,二……”

“别呀!我上来,上来就是了。”

元赐娴乖乖坐去了后边,心内百思不得其解,等马疾驰而出,被风一吹,才醍醐灌顶般灵光乍现,“呀”了一声。

陆时卿一扯缰绳勒马,回头蹙眉道:“别一惊一乍的,真摔了再叫。”

他说完就要扬鞭,却见她小心翼翼戳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陆侍郎,您方才是不是支帐篷了?”

“……”

她说什么?是他理解的那个帐篷吗?等等,她怎么还懂这个?

陆时卿二十来年悉心构筑的男女观念瞬间崩塌了。

他彻底呆住,迟疑问:“……你说什么?”

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元赐娴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这下,陆时卿不得不直面现实了。

他保持着扭头看她的姿势咬牙切齿道:“……元赐娴,你哪听来的这些,知不知羞?”

瞧他这反应,元赐娴便知自己多半猜对了。

实则也不能怪她晓得太多,实是先前随父从军,一不留神在军营里听了些大老爷们的荤话。她悟性高,不小心就懂了。

元赐娴有些憋屈,质问道:“怎么是我不知羞?明明是您才对。陆侍郎,您是不是喜欢我啊?”

长安城里,向陆时卿抛过枝条的小娘子的确多得能凑个百家姓,却当真无一如此直接,如此……没脸没皮。

他像瞧人间仙葩一样瞧着她,非常肯定地答:“不是。”

元赐娴一把扯下面纱,再出口时带了些指责的意味:“您若不喜欢我,怎么当着我的面支帐篷?难不成您对谁都这样吗?”

她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声刺耳马嘶,抬眼一看,见是前边道中央有人急急勒马,马蹄高高扬起再落下,马上人险些一个趔趄摔下来。

她一眼认出来人。正是兄长。

完了,她刚才是不是讲得太大声了。

元钰从十万分的震惊中回过神,立时翻身下马,抽了马鞭紧紧捏在手里,疾步朝这向走来。

元赐娴见状,赶紧也下了马。陆时卿看了兄妹俩一人一眼,叹口气,跟着落了脚。

元钰腿长,怒气冲冲几步便到,破口就是一阵大骂:“好你个禽兽不如的陆子澍,你对我妹妹做什么了你!”

他话未说完便抬手扬起了鞭子。元赐娴大惊,脑袋一空,一个箭步挡在陆时卿身前。

然而“啪”一声鞭子落下,她却一点没觉着疼。

元赐娴一愣,起先下意识紧闭的眼睁了开来,就见一条手臂横在她额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一道狰狞的红印。

陆时卿徒手接了这一鞭。然而马鞭不是软鞭,元钰暴怒之下也未留余力,这一下接归接,势头是止住了,却难免自伤。

元赐娴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压惊。

吓死她了,她刚才一定是被什么神魔鬼怪附身了,才会跑来英雄救美的。这劈头盖脸的一下要真给她受了,恐怕英雄的容貌就再得不到美人芳心了。

元钰瞠目瞧着俩人,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万万没想到元赐娴会替人挨鞭子的,等反应过来,这泼出去的水已收也收不回。亏得陆时卿还有点良知。

他傻愣得忘了收手,陆时卿也捏着鞭子一动不动,低头怔怔瞧着脸色煞白的元赐娴。

元赐娴却在想:完了完了,未来帝师的手,未来帝师的右手啊!这下梁子结大了!

她瞧着陆时卿皮开肉绽的手背,将鞭子从俩人手中拽下来,丢在地上,冲元钰道:“阿兄,你做什么呀!”

元钰被她吼得一懵:“我……”

她上前一步,将陆时卿挡死了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阿兄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上刑了!你可知陆侍郎这只手将来是要做什么的?”

元钰一头雾水,气势全无:“做什么的……?”

陆时卿也不明白,偏头看她。

为挽救两家人即将破裂的关系,元赐娴一本正经地拍起马屁来:“陆侍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告往知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高瞻远瞩,明见万里……他这只手,将来是要匡扶天下的!你这一鞭子下去,毁的可是大周的江山社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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