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闹铃声在屋子响起,汤远过了好一阵才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往厕所走。他动作麻利地踩着小板凳放了水、冲了手、刷了牙、洗了脸后,又拿着梳子对着镜子扒拉了两下头发,这才满意地对着镜子里那个可爱的小正太露齿一笑。

“臭美什么呢?快让地方。”一只大手毫不客气地拍上他的头,破坏了他刚弄好的发型。

“啊!叔你好坏!”汤远炸毛,捂着自己的小脑袋从小板凳上跳了下来,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乖,小汤圆,我早餐都买回来了,在餐厅的桌子上,有豆浆、油条、牛肉馅饼还有两碗小馄饨。”医生完全不把小朋友的小脾气放在眼里,悠然地拿起香皂。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汤远小正太就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声欢呼便冲向了餐厅,随后就传来叮叮哐哐的碗筷声。

医生有着些许职业洁癖症,导致他在家洗手的时候都喜欢多花费一些时间。当然不至于像进手术室那样需要八步洗手法,也用不到医用洗手刷就是了。他低头仔仔细细地把双手洗干净,洗完再修剪了一下稍微长出来一点点的指甲,这才满意地用毛巾擦干。所以等他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桌上的早餐已经下去了一小半,汤远正左手馅饼右手油条吃得狼吞虎咽。

“慢点吃,细嚼慢咽对身体好。”医生暗叹了一声,心想这孩子被他从大街上捡到、送到医院救回来后,也说不清自己的身份,只知道自己叫汤远,有记忆以来就是跟师父一起生活,而他的那个师傅也不知去向了。

想到这里,医生也不由地暗骂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这孩子肯定是从小被拐卖的,他甚至偷偷拍了汤远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请网友帮忙扩散下,期望能找到她的父母。可是若是据这孩子的说法,他很小就跟着那个师父了。两三岁的小孩和十岁的小孩儿差距是很大的,所以找到这孩子父母的可能性很小。

汤远当时只是被冻得厉害,救醒了之后压根儿也没有什么医药费,在医院也没办法安排住院。一般来说按照这种情况,就应该去上报地区片警,开了证明之后联系孤儿福利院收留汤远,然后警方会在庞大的数据库之中寻找有可能是汤远父母的人选。

而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医生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看着神情怏怏的汤远,就心一软,跟前来登记资料的片儿警沟通了一下情况,就让汤远就先在他们家住着了。

好在汤远特别乖巧,也很懂事,一点都不会给医生添麻烦,甚至还有种在家里养了宠物等他回家的感觉,让医生特别有成就感,当然说到宠物,医生至今仍旧不习惯那个在他家里神出鬼没的小白蛇。

吃油条吃到一半,医生脸色难看地从裤筒里拎起擅自爬上他小腿上的小白蛇。

“哈哈……小露露本来是在冬眠,可能屋里暖和,就醒过来了。”汤远一边干笑着,一边从医生手里接过那条通体白色的小蛇看着汤远怀里那条正懒洋洋吐着红色信子的小白蛇,医生心里不受控制地升起了恐惧之感。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小时候在乡下长大的他,早就见惯了在田间流窜的草蛇,已经可以做到熟视无睹了,怎么他从不知道现在的自已居然还会怕蛇?

可是就算他怕蛇吧,就这样手指头粗细的蛇,他一手就能捏死,怎么还会害怕?太荒谬吧!

对,蛇是冷血动物,一定是刚刚冷不丁地爬上他小腿,那股寒气极的他吓一跳而已。

那边医生正在给自己找借口,汤远已经连忙跳下餐桌,抱着小白蛇跑到客厅的角落里,那里放着那个古朴的藤编药篓。汤圆一边把小白蛇放回去,一边低声告饶道:“我的小祖宗唉,求不要再搞情况了,万一这小叔发脾气,把我们扫地出门了怎么办?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可以冬眠,我没那能力啊!”

小白手优雅地在药篓里盘了几个圈,但并未睡觉,而是略带高傲地微抬起头,吐出鲜红色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我可不像哈利。波特那样会蛇佬腔。”汤远为难地用手指刮了刮脸颊。

小白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难道是饿了?我看师傅平时也不喂你吃东西啊……”说到这里,汤远忽然打了个冷战,因为他想起这白蛇确实是不吃普通东西的,而是偶尔会咬上师父的脖颈子,并不是吸血,而是吸食灵气。现在师傅不在,他要找谁给这美女蛇当储备粮?汤远讪笑了两声,决定当什么都不知道,同手同脚的回到餐厅,继续解决他那碗还没有喝完的豆浆。

见汤远回来,医生正从厕所重新洗了手出来,顺便督着汤远也再洗了遍手,一大一小再次坐回餐桌的时候,郁闷头继续解决剩余的早餐。

风卷残云后,医生收拾了一下餐桌,见离他上班还有点时间,便推了推眼镜,对汤远认真严肃地说道:“小汤圆,你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昨天联系了那个片警,他说你这种情况是可以去学校插班上学的。我这几天帮你去附属小学问问,就离我们家一条街的距离。”

汤远对于医生口中的“我们家”感动了一下,但随后那个大脑袋摇得便像是拨浪鼓一样:“上学?我不需要上学”

医生愣了一下因为汤远并没有说他不想上学,而是说他不需要上学:“胡闹,哪有小孩子不去上学的”

汤远指着书架上的那摞书,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些书是我用你的图书证去市图书馆借的,你觉着普通小学能教得了我什么吗?”

医生顺着汤远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就被那一摞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书名震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小学生都已经可以研究什么星占学、震荡学说、阴阳五行风水学……医生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拿他没办法,笑道:“挑些看不懂的书回来,怪沉的,你能拿得动吗?”

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啊!汤远忍着掀桌的欲望,鼓着腮帮子跳下桌子,噔噔噔地跑到书架前把那摞书放到医生面前,扬起下巴骄傲地宣布:“随便考”

医生狐疑地拿起最上面的阴阳五行风水学,翻到一页,刚说了几个字,汤远就顺顺畅畅地接着背了下去。医生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敢置信地连续考了几处,换了几本书询问,除了三本没看的书,其他的汤远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你过目不忘?”医生合上书,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面前可爱的小正太。他一直以为过目不忘是小说写出来骗人的,没想到现在就在他面前站着一个!

“马马虎虎吧。”汤元谦虚的挠挠头,事实上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简直鼻子都要瞪上天了。

医生想了想,这样逆天的正太连他都受不了,就不要放出去刺激祖国的花朵了。“乖,叔去上班了。好好在家呆着,中午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钱在玄关的抽屉里,除了去图书馆不要乱跑。”

汤远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外面那么冷,他才不想出去那虽然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但外面的天气还是冷得让人难以接受。

医生加快了脚步,简直是小跑的冲到了医院,换上了白大褂便跟着主任巡病房。已经来了的淳戈落后了两步,把一个病历夹递了过来,低声道“昨天晚上的那个程竹竿又来了。”

医生闻言皱了皱眉,很快地接过病例翻阅起来。

程竹竿是那些小护士们给一个病人起的外号,能让护士们都有印象,还到了起昵称的地步,也能说明对方是医院的常客。程竹竿原名叫程骁,是一个很有气势的名字,但却得了很难治好的限制性心肌病。心脏本来就是人体最重要的一个器官,一旦有什么问题,都会引起各种并发症。就算是限制性心肌病最轻的病症,最多只能活25年,而程骁的病非常严重,才二十二岁刚出头的他最近十年来已经进出过医院好几回了。

“原来不是我负责他的啊,怎么这回给我看病历了?”医生一边看病历中的脉冲多超声心动图,一边不解的问道。程骁的手术一般都是各个心胸外科的医生抢破头要去见识的,毕竟一个人的心脏到这种地步好坚强的跳动着的实例,还真是罕见。

医生觉得他没什么实力能获此殊荣。

“还不是你去年年初参加过他的那次二尖瓣成形术,你独立完成的逆行途径技术简直完美!完全看不出来是第一次做,所以主任才叫上你一起。”淳戈的语气略带嫉妒羡慕狠,用拳头锤了医生的肩膀一下,轻哼道,“你这小子,非要我再这么详细地夸你一遍吗?放心,程竹竿这回住院不是你上次手术出了问题,而是又出现了新的并发症。”医生翻阅二维超声心动图的手僵在了那里,什么二尖瓣成形术?什么逆行途径技术?他能说他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但若是仔仔细细地回忆,他的脑海里隐约还是有那么些不连续的手术画面,可是那些影像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的根本看不清。

抬手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医生觉得自已最近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但他上个礼拜特意去体检部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病历本上,医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程骁密密麻麻的病史,也不由得心生佩服。

限制型心肌病最终都会引发心力衰竭或者肺栓塞而死亡,除了接受心脏移植没有更好更彻底的解决办法。但心脏移植在国内属于大器官移植,由于思想保守,捐献者并不像国外那样多,有多少人排着队的时候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程骁也是生死线上来回挣扎着的其中之一。

“他这回的情况不妙啊……”医生皱着眉看着检查结果,超声造影可见微泡往返与于三尖瓣,根据多普勒检查的结果,估算右心室至右心房的反流程度,这看起来就是三尖瓣关闭不全的症状啊。

“据说他马上就要排到移植名单的最上面了,可千万要挺住啊”淳戈轻声道,却在下一刻牢牢地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一行人跟着主任已经到了程骁的病房之中。

程骁家里还算有钱,只是父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已经因为意外而过世,他的爷爷去世前给他留下了一笔基金,他也是因为有了这笔基金才能负担得起自已巨额的手术费用。他的病房是单人间,程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看着窗外,整个人的身体因为水肿而虚胖,没有了往日的竹竿样子,甚至就像正常人的体型,却让人看了无端端的生出怜悯而唏嘘之感。

见医生他们进来,程骁收回了望着窗外桃花的目光,一张英俊的脸容面色宁静,若是光看脸,就只有发紫的嘴唇和惨白的脸色才能让人察觉出来他身患绝症,走在外面街道上绝对因为俊帅而得到超高的回头率。他甚至还有心情和相熟的主任开了个玩笑,完全不在意自已岌岌可危的身体。

主任轻咳了一声之后,便开始交代接下来的医疗安排,程骁的身体已经不适合药物的保守治疗,只能进行手术,但需要进行什么样的手术,还是要根据再次检查的结果而定。主任在满屋子的期待目光中,选了医生和淳戈两人负责。

医生听到自已是第一助手的时候,便知道主任定是看中自已上次的手术表现。他理应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清楚,可是他并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只是略迟疑了一下,便点头应允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程骁再次做各项检查,医生和淳戈全程陪护,程骁对如此折腾也浑然不在意,平静的表情只在扫到医生胸前的铭牌时,才发生了变化。

“咦?原来是你,据说上次我的手术就是你做的,很完美呢。”程骁勾起紫色的唇,他的紫绀现象非常严重,甚至在手指的指尖都出现了深紫色。这是心肺疾病引起的呼吸功能衰竭。

医生简直不能想象,一个连每次呼吸都非常困难的人,又怎么露出这样轻松柔和的笑容,况且对方的夸奖更令他受之有愧,当下只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一会儿我们去MIRI室,你身上可有什么金属的首饰、手表,都要摘下来。”

“哦,我经常去检查,知道的。好在我还没有安过心脏起搏器,否则连核共振检查都不能做了。话说,我记得你上次没有戴眼镜啊,怎么换造型了?”程骁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东西出来,结果那东西从他指缝间滑落,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掉落在地。

医生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却在听到程骁的那句问话时,下意识地愣在了原地。

他会不戴眼镜?尽管前两年是做了治疗近视的手术,但因为常年都习惯了鼻梁上有东西,就算是平光镜他也时时刻刻地带着啊。医生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可能是我在做手术的时候没戴眼镜吧。”

程骁耸了耸肩道:“你觉得我在做手术的时候会看到你吗?”

的确,每次都是麻醉师先进手术室,等患者彻底麻醉后他们这些手术医师才会就位。医生觉着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究竟忘了什么?

淳戈粗线条地没有注意到医生的不妥,他弯腰把程骁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哎哟,还是这枚小银鱼啊,你还随身带着,居然没丢!”

医生忍不住朝淳戈的手心看去,那是一条大概有大拇指长短的小银鱼,正确说来,这只是鱼的右侧身子,小银鱼的一半身体鼓起,而另一半是扁平的,那一半鼓起的身体雕琢得栩栩如生,只是那鱼鳞黯淡无光,一看就是颇有些年头的物件。那鱼嘴还有一个圆环镂空,想来应是系绳子所用的。

“这就是程骁的宝贝小银鱼,据说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古董,他向来都是随身带着的。可是这家伙还是个马大哈,走到哪里这小银鱼就忘到哪里。好在常照顾他的那些护士都认识,丢了也就给他送回来。”见医生感兴趣,淳戈也就八卦了几句,不过他却没把这小银鱼给医生细瞧。对于他来说,这个小银鱼哪里有什么好看的,重要的是程骁的身体检查结果。所以他随手便把小银鱼放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笑眯眯地推着程骁往MIRI室走去:“小银鱼我先帮你保管了,走,我们要抓紧时间。”

程骁看着淳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低垂的眼中有一抹阴郁的寒光闪过。

“啊?今晚又不回来吃饭了啊?”汤远捧着电话筒,那语气说得叫一个依依不舍,“我还想晚上让叔你带我去必胜客呢!好吧好吧,那就下次去,叔你也注意点身体,晚上不要忘记吃饭。好的好的,晚上我会锁好门的。”

汤远吧嗒一声挂断电话,看着外面微暗的天色,撅了撅小嘴道:“小露露,看来我今晚又要打电话叫外卖啦。这回吃什么好呢?”他边说边回头,就惊悚地看到被他点名的小白蛇正拱开了窗户,动作优雅地要往外潜逃。“哎呦我的小祖宗!”汤远忙不迭地扑了过去,用小手拽住了小白蛇的尾巴,讨好地笑道,“可别乱跑啊!要是被别人逮到,就你这儿小身板,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呢!您要去哪儿,我带您去呗……”

小白蛇嫌弃地看了汤远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脖颈,作势地锁紧了一圈,然后用蛇尾指了指门口,一副不出去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汤远迫于淫威,只好拿起钥匙,安慰自已这是出去觅食,而不是随便乱跑。

没错,主要是给小白蛇觅食……

汤远把衣领竖了起来,小白蛇正好绕着他的脖子两周,不仔细近看根本看不出来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活蛇。汤远事实上也不知道自已该去什么地方给小白蛇找东西吃,他四处逛逛,反而在路边摊买了个煎饼果子,填饱了自已的肚子。

肚子里吃了点东西,胃暖和过来了,汤圆的心情也稍缓了些许。他一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边看着商业街的车水马龙喃喃道:“小露露啊,你要吃灵力,可是什么人会有灵力呢?像师父那么厉害的人才有灵力,可是就算找得到和师父差不多的人,对方也能那么一动不动地让你吃?”八成是被打飞到天边的可能更多吧……汤远默默地把最后一句合着煎饼果子吞下肚。

小白蛇并未回应,而是用尾巴甩了甩汤远的脖颈,指导他往那个方向走。

汤远认命地吐出一口气,飞快地吃完煎饼果子,闷头沿着商业街走着,直到他看到了挂着“哑舍”两个字的小篆体招牌。“不会吧!你是要找我师兄?可是我师兄不在这里啊?否则我就直接投奔他,不跟着那个医生住了……汤远比较失望,但还是顺着小白蛇的意思,大摇大摆地推开那扇雕花大门走进了店里。”

一进门,就被那股纯正的奇楠香气迷住了,汤远深吸了好几口气,暗叹自家师兄果然是财大气粗,也怪不得师父动了想要来投奔的念头。汤远觉着颈间小白蛇正扭动着身体想要爬下来,吓得他立刻隔着衣服按住它。他隐约可以感觉到本来宁静的店铺好像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起了一阵骚动,数不清的声音嘈杂地在他耳边闪过,当他想要仔细倾听的时候,却突然地一下子归于了寂然。

汤远的视线扫过店铺内的摆设,目光越发炽热。他自小随着师父长大,师父手边用的器物,无一不是珍品,能把他的眼力也锻炼得极佳。这些旁人眼中与赝品无异,即使他没有入手感觉,也能认定这些就是价值连城的真品,大部分甚至还比博物馆中陈列的东西还要珍贵。

师兄果然很土豪啊!求抱大腿啊!

汤远的内心泪流满面,为什么师兄不在呢?在的话他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把小白蛇扔给师兄养了,何必搞得现在这样落魄?汤远越想越觉得不平衡,他的右手珍而重之地摸了摸身边的海南黄花梨官帽椅,椅子正面的一个木疖呈现的鬼脸是个活灵活现的狐狸面,五官惟妙惟肖,本来还是笑眯眯的笑脸,可是在汤远摸上去的那一刻变得惊恐万状。

倒是汤远反被吓了一跳,本来被他左手按住的小白蛇却抓住了他这一刻的失神,顺着他右手的袖子蜿蜒而下,眼看着便要从袖筒中冲了出来。

“小弟弟,你要来买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在汤远的身后响起,让汤远瞬间收回了手,也让小白蛇在冲出去的那一刻停滞了下来,迅速在汤远的手腕上盘了起来。

“呃……”汤远惊魂未定地看着椅子上的那个狐狸面重新恢复了笑脸,觉得自已刚刚一定是眼花看错了!他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身穿着中山装的俊秀男子,不是他师兄,还是上次他和师父来的时候,在店外看到的那个负责看店的家伙。

陆子冈倒是很意外会有小孩子进哑舍里,因为哑舍这种装潢和格局,还是比较装逼的,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喜欢来纯欣赏,年轻的少男少女都极少进店,更别说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了。而且,他好像把对方吓到了。

想到这里,陆子冈的声音也不禁放柔,摸着汤远的脑袋温声笑问道:“想不想上去坐坐?要不要叔叔抱你上去?”

汤远把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表示他完全不想坐在一个会变脸的椅子上。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十岁孩童,仰起小脸天真无邪地笑了笑道:“叔叔,我要回家啦,下次有空路过再来玩!”

有礼貌的孩子谁都喜欢,陆子冈想到了自家那个吵吵闹闹的堂侄,和面前这个男孩儿一对比简直就是熊孩子!目送着那个男孩儿蹦蹦哒哒地离开,陆子冈把视线放在海南黄梨花官帽椅上,目光不禁一凝。

静默了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从衣兜里抽出软布,弯下腰开始擦拭。

官帽椅上有一个油腻腻闪着光的手指印。

熊孩子什么,怎么可能一眼就被人看穿?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汤远才不知道自己被人在背后又默默吐槽了,他正抬起右手,对着袖筒里的小白蛇小小声地问道:“小露露,你是不是不止可以吸收人的灵气啊?连器物上的灵气也可以吸收?”

小白蛇在他的袖筒里难耐地扭动了几下,汤远连忙按紧袖口,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小白蛇在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以美女蛇的形象出现。若是在大街上给他来这么一下,那就有热闹瞧了!

商业街上惊险美杜莎!

Cosplay?美女蛇拟真得直逼美国大片!

新型生化怪物来袭!还是中国龙组现身?!

汤远表示他完全不想当作微博热门话题的男主角好么!他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找医生,毕竟这些时日都是受对方照顾,汤远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让医生给小白蛇搞点乙醚先昏迷着?

医生所工作的医院就在附近,汤远上次还在医院被抢救过,所以还算熟识,此时天色已晚,他一个小孩子,倒是很容易混进医院之中。汤远在楼梯间一边捂着鼻子表示对消毒水味过敏,一边爬着楼唠唠叨叨道:“今天不是黄道吉日啊,忌出门啊!小露露,要不要我们换一天再来?好吧好吧,不要闹了……咦?你是想要在这一楼停下?”汤远看了眼楼梯间上的标牌,心胸外科住院处?不正式医生叔叔的科室?今晚他说值班,说不定能正好遇到。

暗自叫着好,汤远也顾不得会被医生抓包骂他胡闹乱跑到医院来,他连借口都想好了,甚至在医院外面还买了两个烤得热乎乎的红薯。

此时正是住院处开放探视的时间,走廊里来回走动的人还是很多的,汤远好奇地左右张望着,一下子没有看住右手袖筒里的小白蛇,竟让它钻了个空子,刺溜一下就跳下了地,然后飞速地沿着光滑的瓷砖地面向前滑行,无声无息地就从门缝中钻进了其中一个病房里。

汤远心下暗叫糟糕,也不管会不会没礼貌,连门都没敲,也推开了那个病房,闪身而入。

医生刚吃完饭,科室内下午开了会,专门为程骁明天的手术研究了几个备选方案。毕竟有些病状通过仪器是无法检查出来的,只有等上手术台开胸之后才能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医生对自己模糊的记忆耿耿于怀,开了会之后,特意去实验室用模型练习了一下外科缝合技术,本来还对自己有所怀疑,但身体却在大脑下达指令后,像是有自主意识般,极其完美地完成了。有些高端的技术甚至他都只在珍贵的外科影像上看过,他却能完成得干干净净,毫无挑剔之处。

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医生到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但却也知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天的手术他确实能够完成。所以他心中大定,在护士来传话说程骁要找他的时候,也就欣然过来巡房了。

只是……他刚刚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小身影。那个小混蛋不会跑到医院里来了吧?

医生双眉一皱,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就开始往家打电话,果然很久都没人接。

脚步在刚刚看到的那间病房前停了下来,医生发现这正好是程骁的房间,当下收敛了胸中的怒气,深吸了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等屋中人应允后才推门而入。

单人VIP病房内,只有病床前那盏LED灯发着昏黄的亮光,医生只简单地在病房内一扫,就发现屋内只有程骁一个人。难道是他刚刚眼花看错了?

程骁正低头把玩着那枚淳戈还给他的小银鱼,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了一个清冷的光影,令人观之心酸。

医生知道对方定是为明天的手术而忧心,他便熟练地放柔了声音,用极为可靠的语气说道:“明天是我们主任主刀,一切放心。”说罢还用一些专业术语解释了下,明天手术的几种准备。

程骁闻言笑了笑,但并未抬起头,只是淡淡地笑道:“有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艰难地活下去呢。”

医生顿时觉得有些棘手,一般来说,这种劝慰的话,由病人的家属来说效果更好。可是程骁的家人都已经不在这世间,独剩程骁一人面对着永远都不消退的病魔。医生只要想到程骁那本厚厚的病历史,就觉得肃然起敬。他虽然没有得过什么病,可在医院这种地方工作,也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也知道程骁此时叫他过来,只是想要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寻求他人的陪伴罢了。医生索性直接拉开病床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在程骁惊奇的目光中,用医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其中一个苹果自顾自地削了起来。

“这苹果是医院餐里送的吧?啧,个大红润,VIP室果然比我们医生食堂的东西好。”医生用朋友的语气开始闲聊,在转移程骁注意力的同时,忽然想起来他可以顺便问个问题,“对了,上次我们是一年多前见面的吧?当时就对我有印象了?”

程骁果然歪着头陷入了回忆,认真地说道:“是的,你那阵没有戴眼镜,刘海也是往后梳的,所以我今天才一下子没认出来你。不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之前你才不是这样的性格。”

“哦?”医生的手一抖,本来削得薄薄的苹果皮断掉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时候我给人什么感觉呢?”

“虽然也是成天笑着,但给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就像是非常有身份的人呢。”程骁笑着打趣道。

“我以前那么欠扁吗?怪不得主任让我改改性格,多与人亲近呢,哈哈。”医生干巴巴地解释着,再次肯定自己那段时间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从程骁这里能问的已经是极限,有机会还是要从淳戈那里套套话。

病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医生削完一个苹果后,平均地分成了四瓣放在水果盘内,又拿起一个顺手削了起来。当年在上医大的时候,没少用削苹果来锻炼双手的稳定度,他甚至可以只用半分钟的时间,就能削好一个苹果,苹果皮又薄又均匀,中间还都不断。而且这还是一个很好的让自己静心的举动,等医生从自己的境界中回过神后,才发现他把床头柜上的六个苹果都削好皮了。

“哈哈,不好意思,我一削苹果就会上瘾。”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办?我好像削太多了。”

“没关系,这些都是今天三餐剩下的,我不爱吃苹果,都给你吧。”程骁很大方。

就算他再大胃,也吃不掉六个苹果啊!而且苹果削好了之后很快就会氧化,医生先说了声抱歉,便端着水果盘出去溜达了一圈,跟护士站的小护士们用苹果换了一些膨化食品。

程骁看着递到他面前的薯片,哭笑不得道:“我的身体可以吃这些垃圾食品吗?”

医生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你生病的又不是胃,而且术前禁食八个小时,手术是明天上午十点,没事,你现在还能吃。哎呀,你居然都没吃过薯片吗?太可怜了,吃两片没关系的。”

程骁看着面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薯片,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可是却一时不查,手中原来拿着的小银鱼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掉落在地。医生弯腰就要把它捡起来,因为病房内灯光昏暗,一时不知道小银鱼掉到了哪里,医生仔细看,才发现病床下面闪烁着些许亮光。

正在他要伸手的时候,却忽然听到程骁惊呼:“别捡!”

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童音也在黑暗中响起:“叔,你最好别碰那个银鱼符。”

医生一怔,也顾不得去捡那小银鱼,重新直起腰来,带着火气地看向那个病房自带的洗手间中走出来的小男孩儿。汤远这小子果然在这里。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汤远接触到医生眼镜片后冒火的目光,畏缩了一下,但随即挺起小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叔,你知道这个银鱼符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医生的嘴角抽了抽,他是想让汤远这小子解释下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根本不关心什么银鱼符不银鱼符的好么?但眼角余光里发现了程骁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平静,反而盛满了焦虑不安,想起之前程骁也警告他不要捡,一时间好奇心大盛,追问道:“我当然不知道,可是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汤远指了指自已的脑门,骄傲地暗示医生自已过目不忘的脑袋,开什么玩笑,他自小就被师父拎去看那些失落的宝物图册,当然无所不知。“鱼符一般就是手指头那么长,分左、右两半。中间有榫卯可相契合。左符放在内廷,右符由持有人随声携带,相当于是官员的身份证明。虽然说据传是唐高祖李渊的发明,可鱼符跟战国时期的虎符,只是形状不一样,代表的权力也不同。虎符可以调动军队,而鱼符只是能证明身份罢了,自古就有之。”

“这银鱼符是古董?”医生皱了皱眉,觉得这样被人普及历史知识的场面非常的熟悉,记忆中好像也有个人会如此耐心地为他讲解,可是当他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时,却怎么都不能如愿,甚至连他的声音都记不得是什么样的。

“确实是古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古董。”汤远盯着病床上的程骁,“本来我还不确定,但看你的态度,这银鱼符恐怕是上古阴司流落人间的。阴司行走人间,所需的阳气,多数要从旁人身上汲取,而你不知道从何处弄来这银鱼符,却并不是阴司的身份,恐怕你用着银鱼符是偷取旁人的阳寿,转移到自己身上。若不是这银鱼符,你应该早就活不到现在。”

“胡闹。”医生闻言很是恼火,他是学医出身,自然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手术做的不好吗?”

“并不是,手术做的再好,也要人体有能力承受。叔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多次手术,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汤远耸了耸肩,他刚刚在洗手间听着那些手术流程,就觉得这程骁有问题。医生在家放着的那些医学专业书籍,他无聊的时候也曾经翻过。

虽然程骁的这个银鱼符经常丢在医院各处很奇怪,总是有人捡回来送给他,可也不能照着汤远的这种理由来解释啊!医生正想呵斥汤远不要乱讲话,就看到一条小白蛇弯弯曲曲地从床底爬了出来,肚子那里还明显有着一块鱼形的凸起。

汤远哀叫一声地扑了过去,倒拎着小白蛇的摇晃着:“我的小祖宗呦!怎么随便乱吃东西?这银鱼符应该封印起来才对,你怎么给一口吞了啊?也不怕噎着喂!”

“啪嗒!”一个东西果然从小白蛇的嘴里掉了出来,只是可惜掉落在地的时候,就无声地碎成了齑粉。

程骁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那堆银粉,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就是毫无表情。“医生,我想休息了。”

医生尴尬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他自然不相信汤远说的那些什么阴司阳寿的,虽然觉得这小银鱼碎得蹊跷,可也知道汤远这回是办了错事,连忙道了歉,拎着汤远和小白蛇就走出了病房。

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程骁双拳紧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重新张开右手。

掌心里,是捏碎的薯片碎渣。

他看了许久,终于低下了头,舔了一点点。

确实很好吃啊……

淳戈推开休息室,正好看到医生正在翻看着医书,而角落里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低着头面壁思过。

“哎呦,多可怜啊,你也真忍心。”淳戈打趣道。医生暂时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的事情,相熟的同事都知道,有人理解,也有人不理解,但淳戈觉得那毕竟是医生自已的生活,他觉得OK就好。

“哼,欠教训。”医生觉得自已当时因为汤远信誓旦旦的鬼话而产生的动摇,简直可笑至极。淳戈之前就拿过那枚银鱼符,难道是早就已经被偷取过阳寿了?医生本来想问出口,但见淳戈疲惫的神色,顿时改变了主意。有这个想法实在太可笑了,说出来肯定会被淳戈无情的嘲笑,他明天早上一定要替汤远跟程骁道歉。

“还在看程骁的病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站很久”淳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手腕按摩手部肌肉。

医生把程骁厚厚的病历本合上,他回来之后又看了好几遍,虽然程骁的心脏千疮百孔,还活着确实算是奇迹,但医学上的奇迹还少了吗?医生站起身,打算拉着汤远去洗漱,却才发现这混蛋小子哪里是低头认错!正用脑门抵着墙壁正睡得香呢!

医生正想抬起手敲汤远的脑袋时,他和淳戈腰间的呼叫器同时响起了刺耳的声音。两人同时低头,在看清上面的文字时,不约而同地推门朝外奔去。

被惊醒的汤远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在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后,不禁嗤笑道:“偷来的生命,又能维持多久呢?也幸好这枚银鱼符灵力不是很充足,只能在持有者生命的最后一天才能靠他人碰触来偷取阳寿,而且同一个人只能偷取一次,偷来的天数也是随机的。喏,幸亏刚刚没让叔上当,看来叔明天也不用准备手术了,一会儿就能跟我回家了吧”

他脖颈的小白蛇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汤远立刻就泄了气,喏喏道:“小祖宗喂,看你这样,吃古董上的灵气也是可以的?但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像我二师兄的那些好古董的灵气不要吃行不行?像银鱼符这种邪恶的灵气,随便你吃!”

小白蛇歪着头想了想,最终不甚情愿地点了点头。

“唉,但邪恶古董也不好找啊!以前我跟师父,见过他封印过许多强悍的邪恶古董,可惜都封在库里了……现世中可能不多啊……哎呀呀!我的小祖宗!我会想办法的!我身上的灵气不足!血槽已空!不要咬我的脸啊!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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