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后的骤然病逝, 乌孙局势也陷入了绝境。

王宫最高的建筑望天阁里, 沉默不语的乌孙王定定坐在王座上。

那股让他鲜活的精神气去了, 冷白僵硬的面孔像是戴着一张面具。

蓝天清澈如洗,像他和阿兰玉大婚那日的天空, 只可惜远处如雨落下的石块毁坏了这片平静。

王城东门, 正在遭受朔军的强攻。在抛石机的掩护下,填壕车正在紧锣密鼓地工作着,按推进的速度来看,不到日落, 朔军的云梯就会搭上王城城楼。

王座一旁,躬身站着几个军政大臣。

“王上, 请听末将一言!继续笼城只会自取灭亡, 守在西门的敌军兵力空虚, 尚可尝试突围反击,还请王上尽早下旨,末将愿率部出战!”

“……”

“王后殡天乃已成之事, 还望王上节哀顺变, 尽快裁决眼下的难题啊……”

“……”

“王上!早作决议吧!”

军政大臣接连跪下, 乌孙王那张僵硬的面孔还是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起死气沉沉的脸,看向身边的宫廷总管姜光:

“东宫那里, 有消息了吗?”

姜光躬身回答:“……还未。”

“王上!别等太女了, 现在太女也不顶事啊!”一名大臣急声道:“王上尽早决定吧!”

乌孙王一声叹息。

“姜光——”

“奴婢在。”

“你调拨禁军,趁敌松懈时送太女出城。”

“耶闻——”

“老臣在!”一名鹤发鸡皮的大臣出列一步。

乌孙王哑声道:“开城门,投降……”

“王上!两军还未交接, 我们的战士还没有踏上战场,何必悲观至此?!”

乌孙王神情疲倦,他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

“王上,你看那是什么!”

一名军政大臣面色大变,指着西街大道颤声道。

众人下意识朝他所指方向看去。

宽阔的西街主道上,黑色的浪涛不断向前推进。

黑甲将军背脊挺直,身后黑压压一片骑马甲士,秩序井然,杀气腾腾。他们汇成一片黑色的海洋,势不可挡地往前涌去。

“王上令牌在此,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呼声如浪潮一般,越来越大。紧闭的王城西门缓缓开启——

“大家伙们,还记得我们的目的吧?”

柴震握着缰绳,回头对身后众将大吼。

“记得!”

一千精锐骑兵,发出整齐划一的吼声。

“将军说过了——逐鹿何须群虎!跟着将军,我们一定能大胜而归!”

众人士气高涨,咆哮声震天响地。

黑色奔雷如闪电疾驰,转瞬冲出城门。

望天阁上,包括乌孙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贴在围栏上,身体前倾,引颈相望。

浪潮一般的黑甲骑兵缓缓汇聚,从面凝聚成线,像一支正在飞射的利箭,而那最为锋利的箭镞,正是气势凌人的黑甲将军,他身先士卒,一人占据军阵压力最大的先头位置,一把乌黑长/枪,一把银色长戟,常人两手一握的兵器,他一手一把,如臂指使。

黑色利箭撕开围城的万人敌阵,无人可阻。

不过转眼,黑甲将军率先突围出阵,接着是箭身,尾羽——一个不少,利箭完好无损地飞出军阵,向着正被强攻的东门而去。

“这是——”耶闻面色疑惑:“这是王上的秘密部队吗?”

乌孙王张口无声,眼眶发红。

“可是之后他们要怎么做?那可是敌军主力啊……”耶闻一言,让几人又提心吊胆起来。

“守在东门的敌军主力有多少?”乌孙王问。

“十五万。”最早提议西门突围,援救东门的军政大臣说道。

一百五十倍的差距,每个人都喉中一哽。

望天阁中鸦雀无声。

乌孙王哑声道:“传令四门守将,全力配合黑甲军行动,如有不对,立即出兵援救。”

……

黑甲军一路疾驰,目标东门外的朔军主力。

早已得到西门信号弹警示的朔军主力摆好枪阵防御,武如一作为中军将领,骑马停在一辆插着将旗和秦字旗的舆车外,远远望着朝主力部队冲刺来的黑甲部队。

身穿金色甲胄,威风凛凛的秦曜奕从舆车车窗里露出半张冷峻面孔。

“那是乌孙的死士?”

敢用千人冲击十五万,除了乌孙死士,他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陛下,不可掉以轻心,若是抚远大将军遇上的那种怪物……”

提及惨死的外祖父,秦曜奕面色更加冰冷,眉间一抹戾色闪过。

“朕就不信,万箭齐发之后,他们还有命通过武家枪阵!”

鼓声激昂,马喷响鼻,奉国将军冯虢在军阵里一声厉喝:

“射箭!”

枪兵蹲下,弓兵齐发,万箭蔽日。

天地间,一支长/枪高高举起,红缨随风作响。

一默如雷。

千余黑甲骑兵变换阵型,如风中流沙,在旷野上迅速分散。

头顶便是即将落下的箭雨,他们却没有丝毫恐惧。

因为一马当先的那个背影还在,将军在,军魂就在,将军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所以此战,也同样——

柴震挥刀大吼:“必胜!”

声音像浪涛一样扩散,最后,所有黑甲军都在怒吼。

“必胜!”

“必胜!”

箭雨不断落下,不断有战友倒下,可是剩下的那些,还在红着眼睛怒吼,头也不回地疾驰。

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大吼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不知不觉套上朔军的脖子。

“他们不怕死吗……”

“一定、一定是那些怪物……”

黑甲军重新列阵,人数已少了四分之一,为首的还是那个黑甲将军,武如一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张平凡的脸,觉得似曾相识。

战鼓转缓,传信兵挥舞旗帜驰骋战场。

威名远扬的武家枪阵已经准备好吸收敌人的鲜血。

秦曜渊松开手中的缰绳,上身稳稳坐在马背上,左手的枪花和右手的戟光一样灵敏自如。

冰冷的枪尖已经近在眼前,他俯身紧贴马背,反而加快了速度。

……

“枪阵破了!”

惊恐的呼声接连响起,消息传至中军时,秦曜奕不顾危险奔出了舆车。

“怎么会破了?!”他面色铁青,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朝武如一射来:“不是说武家枪阵坚不可摧,天下无敌吗?!”

“陛下,枪阵并非没有弱点,只是……”

“朕不想听你说话!”秦曜奕怒喝:“要是十五万大军也拿不下区区千人,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武如一哑口无言,而秦曜奕已经拂袖回到舆车。

他心中苦涩,命副将守在舆车前,自己策马往前线而去。

只是……黑甲军如何能在交手前就知道武家枪阵的弱点?

黑甲军如离弦之箭射入破损的枪阵,飙举电至,枪阵里的弓兵和步兵在疾驰的马蹄前难有还手之力。

凭借速度和防御的优势,黑甲军迅速切割敌阵。

朔军混乱,抛石机的动作停滞了,弓兵也早已自顾不暇。

东门大开,无数乌孙军涌出,毁云梯,砸填壕车,原本大好的攻势陡然逆转。

“跟紧了!”

秦曜渊气沉丹田,一声大喝,引来身后无数附和。

两只沾满鲜血的长武器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横扫所有妄图靠近的朔军。

雷霆所击之处,无不摧折,万钧所压之处,无不糜灭。

黑甲军自前军刺入,从左翼杀出,以千余人数,在十五万敌军中一进一出,如入无人之地!

如此壮举,只因将军!

柴震热血沸腾,回望战场,大声道:“东门困境已解,云梯填壕车尽毁,我们赢了!”

幸存的众将士纷纷露出喜色,眼见众人即可踏上归途,身后的朔军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战场的甜腻女声:

“殿下!”

秦曜渊倏然回头,一个清秀的朔兵正在竭力挤开人群朝他奔来,那张焦急恐惧的面孔,赫然是女扮男装的结绿!

奉国将军冯虢大怒:“拿下那个叛徒!”

秦曜渊毫不犹豫夹紧马身,迫使骏马改变方向,回身再往密密麻麻的朔军冲去!

“将军!”柴震和其他人面色大变。

……

墙外战火连天,东宫寂若死灰。

一只精致的金亭式香炉在梁下冒着如云如雾的青烟。

秦秾华已经在坐榻上呆坐了一夜。

她的身前,是金光闪烁的太女冠冕。

拿起这个冠冕,意味着从今以后,她要和曾经拥护的一切为敌。

在这条通往至高无上的宝座路上,大朔百姓,大朔官吏,大朔皇帝,都会是她绊脚的敌人。

她如何割舍得下?

割舍之后的她,还是那个她吗?

斜阳落到苍白的手上,她动了动,缓缓将手伸向冠冕。

“公主!”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彻东宫,秦秾华猛地站了起来。

是结绿——

结绿急急忙忙冲入内室,一见她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公主!”她双眼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来了?!”秦秾华快步上前,伸手欲将她扶起。

“公主!”结绿挣脱她的搀扶,执意跪在地上:“醴泉劫走公主后,公主和瀛王去了乌孙,结绿为收殓醴泉,跟着剩下的人回了玉京,然后在公主府发现了这个——”

结绿从衣襟里掏出贴身保管的信件和明黄锦囊。

“我想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放心交给别人,正好章和帝亲征乌孙,我就扮成小卒混入军中,想要找机会进入乌孙王城……但直到今日,才得瀛王相助,面见公主。”结绿哽咽道:“瀛王为救我,被困在了敌军中。”

秦秾华心中一惊:“瀛王出城了?”

“章和帝想要在后援来临之前先把乌孙攻下,命将士们强攻,瀛王为了给守军制造烧毁云梯的机会,带着骑兵冲撞了朔军主力,本来瀛王都要和将士们回城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喊了那一嗓子,瀛王才会折身救我……结绿该死!如果瀛王有个三长两短,结绿罪该万死!”

眼见结绿情绪激动,耳光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脸上甩去,秦秾华勃然变色:“住手!”

结绿泪眼婆娑,半空的手险险停下。

“……我相信渊儿。”秦秾华道:“前线此时没有传来坏消息,那便是好消息,不可自乱阵脚。”

更何况,使秦曜渊身陷险境的,不是结绿,是她才对。

……是她的犹豫,致使最重要的人亲涉险境。

手中的信件还带着结绿胸口的温度,“秾华亲启”四个墨字是天寿帝的笔迹。

如果戴上冠冕,天寿帝也会成为她脚下的拦路石。

秦秾华用面无表情去压制心中的悲怆,她拆开信函,薄薄一张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秾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世道恐怕已经大变了吧。”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拿起笔来却不知如何自述,我如此愚钝,无怪乎不能保护你们母女。你不必担心你娘,她有周家庇佑,至少性命无忧,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容身之地。”

“你自小就聪慧卓绝,你小时候偷偷临摹我的字,其实我知道。我这个做父皇,窝囊了一辈子,最后想要硬气一回,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我最爱的孩子遮一次风,挡一次雨。”

“这是我欠你的镜湖之诺,你想要什么,自取去罢。”

锦囊里的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她含泪解开锦囊,取出其中明黄的软帛。

圣旨空白,然右下有四寸玺印,峥嵘五龙盘旋交缠,威严不可言说。

这是盖过玉玺的空白圣旨,是天寿帝作为一个皇帝,留给她的最深最后的爱。

她潸然泪下,双手微微颤抖。

“公主……”结绿没有看见圣旨和密信,但她看见秦秾华哭,也不禁落下热泪。

九五之尊之位尽在眼前,无论是大朔女帝还是狐胡女皇,似乎都触手可及。

但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和另一方为敌。

若选择大朔女帝的身份,她虽有圣旨,但是女子之身,和已经登基的章和帝相比,群臣更可能拥护已经登基一段时日,又是皇帝长子的章和帝。

真武大军远在金雷,带来的精锐只有五千,乌孙王可以放她离开,但绝不可能助她成为大朔女帝。

所以,此战必输。

秦曜渊可以带她突围,突围之后,大朔将被她亲手分裂,进入长期的男皇女帝局面。

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两世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大道登极吗?

她两世机关算尽,为的难道不是国富民强,歌舞升平吗?

如果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冲突,究竟是舍天下,取个人,还是舍个人,取天下?

她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因为我可以。”

她在政审时的信心百倍,终结于父亲的贪污案底。

一朝穿越,她想要称帝时,所有人都在阻挠她。

一世重生,她放弃了称帝,帝位却送到了她的眼前,代价是天下安宁。

千帆过尽,她还能保持初心吗?

…….....................

鲜血顺着额头留下,秦曜渊目不转睛。

战马早已倒在一旁,千疮百孔,血尽而亡。

他一人击倒一片,附近堆满朔军尸身,无数面露恐惧的朔军远远将他围在中心,手中武器跃跃欲试,却无人敢真正靠近。

黑甲军护送结绿回城,其中一人执意违抗将军命令,返回营救。

柴震就是那执意返回的一人,鲜血让他的眼睫粘结,视野模糊,他用麻木的双手紧紧握着长刀,仅凭身体本能挥砍,吓退蠢蠢欲动的朔军。

“你是何人?和乌孙有什么关系?”

被章和帝下了死命令的武如一翻身下马,提着长/枪走入包围圈,周遭兵卒都为他让出空间。

他心中有一股可怕的猜测,使得面色格外凝重。

“关你屁事!”黑甲将军身边的副将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不像将领,倒像个土匪。

这酷似土匪的将领不等他继续发问,一言不发便提刀向他砍来。

黑甲将军也随即跟上,两人一齐攻向武如一。

武如一招架土匪样的男子还行,但加上一个枪枪致命的黑甲将军,立时就显得捉襟见肘。

他越和黑甲将军对招,越是心惊,一股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有黑甲将军相助,那土匪似的副将越砍越尽兴,武如一因心神混乱,不小心露出破绽,那副将一声惊喜的“将军”还未说完,人先被他的将军提着后背衣服,扔到了武如一的马背上。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退到了下马的地方!

那黑甲将军,等的就是这一刻!

眼见黑甲将军随即翻身上马,双腿狠狠一夹——

“哪里跑!”

武如一大惊,也顾不得试探了,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扑对方面门!

等他想收回已经迟了,枪尖离他只有咫尺,他拼命才使枪尖往左偏了些许,而黑甲将军也往一旁侧头躲避,枪尖虽然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面庞,但又刺进了他高耸的鼻尖里!

枪尖刺入鼻尖,挑走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具。

武如一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冲出朔军。

“是瀛王!”

“瀛王怎么帮着乌孙?!”

嘈杂的声浪一波接一波扩大,渐渐成为汹涌的浪潮。

“秦曜渊也在乌孙?”

站在将旗旁边的秦曜奕听闻传信兵所言,露出阴沉冷笑。

“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既上门送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传令三军,瀛王秦曜渊勾结乌孙,谋朝叛国,即刻贬为庶人,取其首级者,赏金千两!”

“喏!”

……

千军万马向前冲去,目标只有一个。

失去伪装的秦曜渊单枪匹马疾驰在无垠的平原上,东门已经向他敞开,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在焦急地呼喊。

“快啊!”

“快啊!”

而身后——

“齐射!”

城楼上,守门的将领怒吼道:

“他娘的,射死他们!”

两拨箭雨在天空汇聚,遮天蔽日。

秦曜渊在最后一刻冲入城门,沉重的朱红大门轰然紧闭,将无数箭矢关在门外。

半晌之后,一匹格外高大的西域良马在众将簇拥中来到前军。

身穿金色甲胄的章和帝坐在马上,大声道:“瀛王勾结乌孙,害我父皇生死不知,又暗杀我外祖父,使我大朔痛失一名封疆大吏,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就要为父皇和外祖父报仇,收复乌孙,用谋逆之人的首级祭天,慰我亲人在天之灵!”

“谋逆之人,当真是瀛王吗?”

一声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出现在城楼之上。

望天阁里的几名军政大臣见到现身城楼的金色身影,纷纷大惊失色,只有乌孙王,通红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两道热泪。

旷野强风之中,一道灿如朝霞的身影缓缓走上城楼,一步一步,至万军之上。

女子身穿罗衣罗裳,金线绣五章,头戴金珠九旒,纩贯紫色晶玉。广袖飘舞,身姿缥缈,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她抬起头,纤弱的外表下,目光坚若磐石。

“这是——”

朔军之中连连传出惊呼。

和深入简出的瀛王不同,镇国长公主的面容,但凡是玉京人士,人尽皆知。

“秦秾华——”秦曜奕先是大惊,紧接着狂喜:“你既戴着乌孙太女的冠冕,想来是和你那好九弟一道狼狈为奸了,父皇如此看重于你,你竟在他生死不知时倒戈一击,你枉为人子,父皇若是看见了,不知道会如何伤心!”

“兄长巧舌如簧,不知可曾告诉天下,父皇是为何生死不知?”

章和帝沉声道:“自然是因为乌孙所派的狐胡刺客——”

秦秾华举起手中明黄软帛。

“那么这封圣旨里,为何提到了你逼宫一事?”

“妖言惑众!冥顽不灵!”章和帝怒声道:“三军听令,强攻开始,先登者封侯,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踌躇不前。

“众人听旨!”

秦秾华一声厉喝,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也停下了脚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朕已近从心之年,在位二十一年,小心敬慎,未尝少懈。奈何社稷倾颓,风雨晦冥,太子步步紧逼,朕独木难支,只好弃宫退走。此乃朕之错,皆由辨之不早也。”

“瀛亲王皇九子秦曜渊,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朕之爱女,实为乌孙质女,因乌孙勤王有功,遂遣其归位,收回实封,仅保留其封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秦秾华放下圣旨,全场只剩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章和帝身上,先前还威风凛凛的他,如今嘴唇颤抖,面色发青。

章和帝只想仰天大笑——

这就是他的好父皇!

逃走之前,还不忘给他的对手送上扳倒他的武器!

“父皇怎会选一个流有异族血脉的皇子继承大统?秦秾华,你假传圣旨,好大的胆子!只可惜,你的算盘不会如意的!所有人听我号令,立即攻城!”

话音落下,奉国将军冯虢往前迈了一步,只有他迈了一步——下一秒,他冲动的右脚就赶紧收了回去。

除了他身旁几个亲兵,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观察起地上的蚂蚁。

章和帝在无人响应的寂静中大怒:

“你们都反了吗?!”

在他的怒喝声中,军阵慢腾腾地分裂了。

冯虢等人簇拥着章和帝,一部人则站在武如一身后,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

仇远耍着弯刀,武岳一脸紧张,谭光沉默不语,还有曾在秋狝归途上许多一起浴血奋战过的面孔,他们都站到了武如一身后。

章和帝咬牙道:“武如一,你想带着全家谋逆吗?”

武如一面色沉重:“至少应该验证了圣旨真假,才能……”

他身后的武象大声道:“我们连圣旨都没瞧见,陛下你就要打要杀,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陛下您心虚呢!”

“你——”章和帝气得面色都变了。

冯虢突然发话,一脸惊喜地指着前方:“陛下,援军来了!”

天地一线处,黑压压的浪潮正在从四面八方来东门涌来。

章和帝面色大喜,然后片刻之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飞奔而来的不是策马的援军,而是如马一般驰骋在原野中的狐胡禁军!

数不清的狐胡禁军向着城门外的朔军而来,包围圈不断缩小,原本围城的变成了被围的一方,对手还是那些不怕死的怪物——

黑影每靠近一分,他们的士气就失去一分。

冯虢颤声道:“陛下,现在如何是好?”

章和帝抬起头,凶狠的目光直指秦秾华,一眼之后,他收回视线,拍马怒吼:“撤!”

朔军的军心已经散了,章和帝一声令下,有的将领听他号令,有的却不听调遣,命士兵按兵不动。

前有圣旨威压,后有狐胡禁军恐吓,大量朔军丢下武器跪倒,其余的朔军则在章和帝的带头下往西逃亡而去。

轰隆隆数声,是东门又开了。

重整戎装的秦曜渊再次冲出了城门,他的身后,跟着五千真武重骑兵,每个人都得到了乌孙赞助,换上了精良的铠甲,矫健的西域良马。

打出了真武旗号的骑军士气汹汹,杀气腾腾,如一支利箭,飞速射向逃跑的章和帝。

追击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

秦秾华一直站在城楼守望,她相信他,正如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秦曜渊提着五花大绑的章和帝归来时,王城外的朔军接连跪伏,城门洞开,秦秾华和乌孙王同步走出。

他们身后,是无数乌孙王公大臣。

她和秦曜渊的目光在人群中交错,一眼若万年,无声胜有声。

众人伏拜在地。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她的声音并不起眼,却如响雷打在秦曜渊心头,激起热血澎湃,心神激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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