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敛:“还请陛下不治臣妄议朝政之罪。”

姬越:“准。”

卫敛方道:“陛下刚下朝,令您不悦的应是朝中大臣今日所奏之事。据臣所知,秦国朝野上下曾决疣溃痈、卖官鬻爵,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陛下自登基以来,惩奸除恶,推行新政,清理地方腐败,严禁徇私舞弊,方有如今国泰民安之境况,海晏河清之盛景,是为明君。”

姬越不喜不怒:“卫侍君身在楚国,对我大秦倒是了如指掌。”

卫敛施礼:“陛下闻名遐迩,六国谁人不知。”

“闻名遐迩?”姬越似笑非笑,“难道不是臭名远扬?孤可是听闻,楚国就连路边三岁小儿都敢携手绕圈,唱着‘亡秦必楚、昶终落幕’的童谣。卫侍君,你是在讽刺孤?”

卫敛立刻跪下:“臣不敢。”

“臣只是想,陛下是明君,于国事上断无被诟病之处,此番应为私事。”卫敛镇定道,“君王家事,亦为国事。陛下年已弱冠,后宫尚未立后纳妃,膝下未有子嗣。想来朝臣非议已久。以往陛下将此事压下,而昨夜……陛下将臣带回寝宫,让人以为陛下有此心思,故又旧事重提。今日朝上所议之事,应是奏请陛下广纳家人子充盈后宫。”

姬越凤眸轻挑。

他说的一字不差。

寻常男子二十有一,早已妻妾成群,儿女双全。姬越身为一国之君,反倒后宫无人,甚至因为幼年受太后挟制,谁也不敢信,连太后送来教导人事的宫女都不曾用。

这样下去不成体统。早年他征战四方,而今六国皆已降秦,这件事便不容忽略。

楚国公子敛是秦王后宫第一人。在昨夜之前,谁都当他是一个笑话。可他却被姬越抱进养心殿,歇了一整夜。

当即有消息灵通的老狐狸心思活泛起来,想着陛下尝得情.欲滋味,日后宫中应当会热闹起来,纷纷想着把自家女儿孙女送进来。

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群臣奏请选秀的一幕。

姬越对此毫无兴趣。他自幼生长环境便是行走刀刃,如履薄冰,厌恶生人靠近,亦无心情爱,不想在后宫放一堆莺莺燕燕碍自己的眼。

然秦王是暴君,却非昏君。他残忍诛杀过无数佞臣,今日朝堂上的那些却都是肱骨栋梁,他不能为这点事就惩处,寒了忠臣的心。

是以姬越回来时面无表情。

而卫敛,猜中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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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敛语罢,殿内一时安静。

姬越淡淡注视跪着的青年,绕着慢慢行了几步:“卫敛,孤喜欢聪明人。”

他又道:“可孤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会很累,孤需得时刻提防。相比之下,孤还是更喜欢一名哑巴美人。”

卫敛无言。

秦王这意思,还是要割了他的舌头?

割你大爷的舌头,本公子这就取了你项上狗头。

秦王此人,真是时刻踩着卫敛的杀人底线起舞。

卫敛压下翻涌而起的杀意。

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卫敛不慌不忙道:“一个哑巴,并不能做陛下的挡箭牌。”

群臣逼秦王纳后宫,秦王不愿,双方会一直僵持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君王子嗣事关社稷。这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事。

秦王是不愿总被此事烦扰的。他耐性不算好,保不齐哪天就发落了哪个大臣,致使君臣离心,这显然不是秦王想看到的局面。

如此,不如假装盛宠卫敛,将他立为靶子。届时秦国群臣都只会怒斥卫敛男色祸国,善妒成性,不许秦王纳美,不会言秦王半句不是。

诚然这会将卫敛置于风口浪尖,可富贵从来都险中求。他是楚人,秦臣对他本就憎恨,多恨一分又何妨?

只要他对秦王还有价值,他在秦国就能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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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定定望他一眼,眼中的轻慢褪去,露出一丝欣赏。

“卫邦怎会把你送来?”姬越诧异,“聪慧通透至此,胜过一百个太子焦。若来日当政的是你,孤或许还能把楚国放在眼里。”

卫焦是楚国王储,李夫人之子,卫敛的三王兄。

卫敛随口道:“他心都是盲的,哪懂慧眼识珠。”

这话不符合他一贯表现出来的温润,倨傲张狂至极。

姬越却听得抚掌大笑,一把将卫敛从地上拉起来:“卫郎真是个妙人,孤喜欢你。”

“你原本住在哪儿?……倒也不重要了。即日起,你便搬来养心殿。”姬越下令,“回去收拾东西罢。”

卫敛荣辱不惊,躬身作揖:“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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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依然在落雪。

出了屋子,才知道殿内有多暖和。卫敛拥紧身上的狐裘,跟着引路的宫人一道回到青竹阁。

宫人对他态度恭敬有加,与以往可谓是天壤之别。

拜高踩低,不外如是。楚国如此,秦国亦如此。

等行至青竹阁门外,卫敛嘱咐:“你们在此等候。”

宫人们道:“诺。”

卫敛一个人进了屋,发觉屋内已经大变样了。

室内暖烘烘的,各处都摆上精致名贵的陈设。一个个锦盒堆放在桌上,红绸散开,里头都是些金银玉器,都是些好玩意儿。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宫人面孔,见了他便齐声行礼:“见过卫侍君。”

卫敛淡定道:“你们先都退下。长生长寿留下。”

宫人们一福身,鱼贯而出。

卫敛心中有数,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长寿立刻迎上来:“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您昨儿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夜没回来?倒是半夜的时候内务府的人来了,内务府总管亲自来的!给咱们送了炭火,还把这青竹阁都翻新了一遍,送来好多东西,还有伺候的宫人。奴还没见过内务府总管笑成那样呢……”

长生倒一直沉默着。

卫敛轻笑:“不过是见我入了秦王的眼,便连夜补偿,怕我秋后算账,又或是秦王来了我这儿觉着寒碜,发落他们罢了。”

长寿一愣:“公子您说什么?秦,秦王?”

长生低喝:“公子常说你是个傻的你还不信,除了秦王,还有谁能让内务府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大变样?!公子……”他凝重而悲哀道,“您真的……承了秦王的宠吗?”

“不曾。只是日后要陪着秦王演场戏。”卫敛云淡风轻地一笑,“东西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好日子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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