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梢间里酒菜都已备齐,就摆在临窗的炕桌上。

依旧是熏乳鸽、白玉豆腐、鸡丝银耳汤,还有那碟熟悉的羊羔肉。就连壶里的酒,也同昨晚画舫上的如出一辙。

果然,鸿门宴。

“我昨夜尝着这酒啊,就觉得味道不错,所以今儿特特让御膳房又准备了一壶,三哥瞧着可还行?”姜央提着八仙壶,笑吟吟问他。

纤细的指尖温软粉嫩,宛如白玉雕成的兰花,此刻柔柔抚着壶面的雕纹,却叫他如芒在背。怕她借题发挥,问起昨天的事,又怕她在酒里下毒。

低头讪讪咳了声,卫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酒壶,“酒再好,也不能贪杯。”到门口把壶往董福祥手里一塞,算是险险把这一难跨过去了。

可接下来的八十难该怎么办?

卫烬无奈地揉揉眉心,合上屋门,踟蹰间,身后冷不丁飘来一片暖香。

方才他走得恍惚,竟不曾觉察姜央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这么一停步,她人便将将攀附上来,轻柔的裙裾还在飘摇,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腿。

仅有那么谨守分寸的一点接触,仍叫他背脊僵麻。

前面是门,后面是她,小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就叫他进退两难。想不到啊想不到,多少刀光剑影都挺过来了,临了竟败在了她身上。

偏生姜央还是一副懵懂模样,踮着脚尖从他肩头张望,明知故问:“三哥怎的就这么让人把酒拿走了,一口都没喝呢,多可惜啊。”边说边掀了眼皮瞧他,吐息如兰擦过他颈侧,宛如美人圆润的指尖轻俏抚过,那半边身子顿时酥麻,“三哥难道不喜欢那酒?”

卫烬本能地缩了缩脖,垂睫乜去。

她眉眼生得柔和温婉,灯影下瞧,有种秋波欲横的况味。此刻却叫眉心那点红梅勾挑出了几分媚,像个红尘中自如来去的老手。偏生雪腮泛着薄红,分明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才会有的害羞。如此矛盾,反而别有风情,越是无辜地望着你,就越是摄人心魄。

卫烬咽了口唾沫,视线不自觉顺着那管琼鼻,落在她唇上。唇峰分明,此刻娇羞地抿着,在他眼里是缠绵的轻吮,唇珠若隐若现,如同额间的花钿一样嫣然,仿佛随时准备亲吻。

亲吻……

画舫上的一幕重现脑海,卫烬心头涌起血潮,腔子里装不下,直往脸上冒。说不清是为自己偷香窃玉之事后怕,还是为自己此刻龌龊的想法心虚。

头先他还没落难那会儿,花丛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兜搭招数,他真没少见,早修得心如止水。小姑娘的手段跟她们比起来,算不得高明,这人还没完全靠上来呢,自己就先红了脸。

可偏就是这份纯质的撩拨,莫名戳中他的心扉,甘愿做她裙下臣。

虽竭尽全力克制,卫烬也只能做到把视线从她脸上平平移开,尴尬地笑,“阿宝……怎的突然有兴致给朕准备这些?”

姜央莞尔,去牵他手。

卫烬如避蛇蝎般惊恐地缩回袖底,她便改牵他袖角,照旧没用力,便拉了他往屋子深处去。

袖子一荡一荡,他心也跟着悠悠。

“我是在感谢三哥的救命之恩。头先出了那档子事,外头人都盼着我死,连父亲也同我断绝关系,还打发人送了那三样东西过来。要不是三哥事事替我周全,大发善心让我住到养心殿,这会子我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哦对了……”

她恍然大悟般抚掌叫了声,弯着眉眼假假地笑,“养心殿那么多屋子,三哥为何非让我住体顺堂啊?”

终于进入正题了。

其实这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

体顺堂是什么地方?能住里头的只有皇后,而他的皇后只能是她。如此,算是给她、也给大家一个明示,让外头那些还想着欺负她的人都醒醒神,可是要和他对着干?

况且体顺堂同他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全了她身份之余,还能让她时刻戳在自己眼窝子里,一箭双雕,比坤宁宫强千万倍。

当真是万事俱备,就差一道诏书了。

这些原本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可两人眼下还在较劲打擂台,那说与不说,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不过既然她直接问出口,卫烬反倒安心不少。知道她的目的,他就能对症下药,于是抱臂“咝”了声,摆出一副散淡模样,视线往西边瞟,“阿宝不住体顺堂,难不成想住燕禧居?”

姜央眼皮抽了抽,这问题,她回不回答都一样。

燕禧居是贵妃的地盘,她若不点头,就继续住体顺堂,等于应了他当皇后;若点头,那就挪去燕禧居,从后位降成妃位。横竖最后都是他的人,他怎么着都不吃亏。

姓卫的老狐狸阴险狡诈,到哪儿都不忘给她下套!

姜央安静下来,垂着脑袋不说话。

这是暂且放过他一马了?卫烬长长松口气,仰头瞧窗外的天,月牙都明亮了不少。

局势一旦扭转,原本那些胆战心惊,就都叫心底的邪祟攻占。如此良辰美景,不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啊。

睇眼身边的美人,他意绪都不禁飘渺,咳嗽一声收住,淡然道:“天色也不早了,早些用膳,也好早些歇息。”

却不说究竟是怎么个歇息法。

这回轮到姜央不动,卫烬伸手去牵她。

小姑娘竟也没反抗,他轻轻一拉,她便捱了过来,再用点力,人就小鸟般依进他怀中,乖顺得有些不像话。

卫烬习惯性地去忖度缘由,可胸前甜蜜的分量压得他直晃神,兀自思索半天,全是些不可言说的画面。

肚里空空如也,他却一味低头看她。灯火摇曳,她的脸在明暗交替间滟滟然,一低头的温柔,长睫叫灯影挑染成浅金,再往下,是她的唇。从这个角度瞧,似乎比刚才更加诱人。

喉间艰涩难担,他干干地咽了咽,声音随她身上的暗香飘渺:“阿宝还饿吗?”

姜央不说话,只摇头。

柔嫩的面颊磨蹭他胸膛,顺着衣料的经纬,细微的一点热量也能发出无穷的力量。

明明才刚回春,卫烬却觉已然入夏,一蓬蓬热浪在屋里翻涌,像架起了一口锅,他置身其中,四肢百骸都要消融。

他不由失笑。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可是知道又如何?他能抵挡住她言辞间的任何小心机,却无法拒绝她的主动亲近。

她的柔软就是一把刀,杀他,兵不血刃。

“朕也不饿。”

万籁俱寂中,卫烬听见自己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头低下来,如初夏的蝶,轻盈停靠在她光洁的额头,闭上眼,笑意便酿进了心底,“不如……晚膳就免了吧。”

这是一场暧昧的邀约,他说完便不再开口。

姜央仍旧没有反抗,隔着衣料,温驯地蹭了蹭他胸膛。

那一刹,仿佛山洪决堤,再牢不可破的心防也溃不成军。

不知不觉,他手已经从她腕间游了上去,盘旋在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尖,轨迹旖旎,缓缓抬起,伏首去寻她唇间的芬芳。

彼此狭小的间隙中,全是他怦怦的心跳。

可又是那三指距离,奇妙的三指距离,姜央忽然偏开脸,从容后退一小步,叫他亲了个空。

“既然陛下不饿,那这席面就撤了吧。”

说罢,她也不去瞧他,自顾自走到门前扬声喊云岫:“叫人来,把饭菜都端下去。陛下上年纪了,牙口胃口不好,以后这些难嚼的东西就别上了,煮些清粥米糊送来就成。”

上了年纪、牙口胃口都不好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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