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落山的时候, 山间往来的风还大着,船行在湖上总摇晃个不停,现在可算小下来。月出东方,照亮一圈青紫的天, 底下是接天的芦苇, 船行水上, 似走在画里。

姜央阂眸趴在窗边, 听风从灯火通明处携来丝竹鼓乐之声。该是放松的时候了, 她心里却还揣着秋月白的事, 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听秋月白嘴里漏出的话,她原是没有这夜宴的帖子,是姬心素特特将自己那份让给她。

为何?

姬心素会是那么好心的人?凭自己对她的了解,从来只见旁人孝敬她东西,还真没见过她从自己身上拔毛。况且今日这场夜宴有多重要, 别人想来还来不了, 她竟还会主动奉献?

仔细一想,好像从他们第一次见到秋月白, 就没离开过他们姬家兄妹二人……

姜央轻轻咬住食指第二节, 歪着脑袋思索。

眼尾余光里忽然闯入一双手,甲盖修得极为干净, 被木柞檐角的灯火照得莹白生晕,此刻正端着一碟糖蒸酥酪, 手指弯曲紧握,线条宛如江南远山起伏的峰峦, 声音也清冽:“阿宝在想什么?再不吃可就没了。”

不等姜央回答,那边厢卫烬便劈手将碟子躲走,放回桌案上, “阿宝这几日牙疼,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这样的甜食,可不好叫她再吃了。”

似乎嫌不够远,他说完,又伸出指头点着碟沿,将它推到最边上的角落,自己完全看不见的位置,这才放心地牵了下唇。

连城搭眼瞧着他的一举一动,晃着酒杯无声一哂。

他不是傻子,这家伙的话他听得明白。这牙齿疼不疼倒在其次,要紧的还是小姑娘夜里牙疼,睡不着,自己不知道,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显然,两人住得很近啊!

这是干什么?报复他早间翻他家的墙,去私会佳人?

连城瘪瘪嘴,无声一哂,随手擦桌角的水渍,纤细的一小道,轻轻一拭就没了踪影,“看来皇帝陛下照顾人也不怎么样嘛,竟还能让阿宝唤上牙疾。若是阿宝在南缙,有我亲自照料,便是吃上一整日的甜食,也断断不会叫这种小毛病找上门。”

卫烬煞有介事地“啊”了声。

舱里头坐久了太闷热,他扯了扯衣襟,人懒洋洋地往椅背里歪,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嘴角,流淌出一种男人在风月场上开玩笑时才会有的风流神气。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姜央,那暧昧不明、半开玩笑的话却是对连城说的:“谁说牙疼就一定是甜食吃多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啊。”

边说,他手边游到姜央肩头,食指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她颈侧那一绺乌发。

其实这里头的风景,靠一绺头发是藏不住的,稍稍露出点暧昧的端倪,反而多了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比大剌剌摆在众人面前要扎眼得多,刚刚秋月白就一眼瞧见了。

连城是习武之人,眼力何等厉害?更何况这人是姜央,她少一根头发丝儿,他能瞧出来,更何况是这个?早在画舫刚靠岸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船头瞧见了,只是懒得搭理他罢了。

当下他也没打算给卫烬好脸,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姜央笑嘻嘻道:“狗窝里头乱,蝇虫多,瞧把阿宝咬得,真真心疼死我。正好,早间我送你的那条鱼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倘若再有苍蝇咬你,你便拿那条鱼出来,人都能给毒死了,更何况是一只苍蝇?”

住狗窝的苍蝇皇帝:“……”

两人都安静下来,各自以目光无声相互搏杀。

姜央夹在其中,只觉自己两边耳朵里全是火星碰撞出的“滋滋”声,滋得她太阳穴直抽筋,不得不抬指去揉。

原以为他们两人避开大家,私下里单独碰面,是为了更好地商谈两国通商一事,谁成想,最后居然成了品醋大会。桌上没一样菜是酸的,可她嘴里鼻里全是酸溜溜的味道,喝多少茶都冲不散。

都说女人爱吃醋,今天却叫她大开眼界。男人一旦掐起酸来,还真就没女人什么事。

到底是她天真了!

“说起那鱼……”姜央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对连城说道,“那浮萝是南缙的圣鱼,姜央实在不敢随便收下,还是请连太子收回去吧。有殿下有这份心,姜央就已经很知足了。”说着便提壶给自己斟了杯酒,“这杯酒,就算做我给殿下接风了。”

杯沿都已碰到她唇瓣,却是叫卫烬夺走,“你又喝不来酒,就不要勉强了,忘了上回醉成什么样了?”边说边皱起眉,照她脑袋敲了个榧子。

姜央揉着额头,怨怼地瞪他。

上回醉成什么样?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不记得了,姜央都不可能忘记!

同样是画舫,同样是游湖,一杯黄汤下肚,某些脸皮厚如城墙的人,就直接把她抱回养心殿,再不允许出来了。明明是遭了他算计,他竟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埋怨起她贪杯了?

“不要脸!”姜央恶狠狠剜他一眼,手钻到桌子底下,眼睛看向窗外,手却是掐了把卫烬的腰。

姑娘家能有多大力气,况且卫烬平日习武不辍,腰腹上更是覆满肌肉,即便被掐了,也不过是奶猫在身上挠痒痒罢了。

然而眼下,卫烬却是跟吃错药一样,夸张地往旁边一闪腰,龇牙咧嘴狠狠倒吸一口气,仿佛真被她掐疼了。

连城原本正低头自顾自饮酒,没发现两人间的暧昧,倒是叫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声给吸引了注意力,眼波在他们中间穿梭徘徊,微微眯起了眼。

卫烬这才捂着腰,报歉地冲他微笑,“阿宝近来脾气大,叫连太子看笑话了。”边说边举起手里的酒杯,“朕代阿宝给你赔个不是,见笑了。”说罢便就着姜央双唇刚抿过的地方,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翻手朝连城亮杯底,“朕先干为尽,连太子随意。”

连城看看杯子,又觑眼他,调开眼哼笑,这是在战书了?

男人间的对决,就该摆在明面上,暗地里偷偷捅刀子不叫英雄好汉。当下连城也没多想,豪爽地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一口饮尽,也朝卫烬照了照。

气氛一触即发,比刚才还要凝塞。桌上烛火“噼里啪啦”款摆,正好在两只相对的酒杯之间,橙红的光在两人漆黑的眼眸中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燎原而出,将对方烧个尸骨无存。

姜央坐在当中,越发快速地揉摁太阳穴,头疼不已。眼梢划向窗外,想知道画舫何时才能靠岸,好救她于水火,却见岸边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影慌慌张张在湖边奔跑,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噗通”抱头跪在地上,惊飞芦苇荡里栖息的一滩鸥鹭。

三人心底各自闪过一道不祥的念头,忙叫船夫停船靠岸。

此处是这座湖心园子的后半院,因南缙使团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收拾,别说人烟,连盏可供照明的灯也没有。

连城让船夫将画舫上所有灯都拿来,自己抽出腰间的佩剑,领头在前面走。

卫烬则走在姜央身后,帮大家断后。

才刚下船,他们便听黑暗中传来一道气若游丝般的声音:“救……命……救……我……”

连城起初还没反应,待听几声,他瞳孔骤然缩紧,“是士卿。”话音未落,他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拨开重重芦苇飞冲而去,临近小院后门,又生生停住了脚,慌忙蹲下身,“啪啪”像在拍谁的脸,继而是衣帛撕裂的声音。

“士卿醒醒!别睡过去!”他焦急地喊。

姜央几人提着灯笼紧随其后,碗口大的光斑在地上摇晃不停,依稀圈出连城面前,一个双眼凸迸、口吐鲜血的人,看服饰,应当是这次南缙使团成员之一。

此刻他小腹上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汩汩流淌不止。连城想帮他止血,布条才盖上去,很快就被血莫浸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

而他身边不远处,一位蓝衣女子正抱膝拼命往墙角下缩,脸上、身上、手上全是飞溅的血珠。也不知是被面前的事吓到,还是被突然出现的他们惊到,她目光呆滞,不住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却只是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别人,正是秋月白!

姜央惊愕得不能自已,不等她回神,耳边就传来一声“砰”。

“啊——”船夫惊叫一声,向后栽倒在地。手里的灯笼脱手掉在地上,“呼啦”一簇熊熊火光,在黑夜中绽放,映亮他此刻因极度惊恐而狰狞成一团的脸,以及他指向前头、颤抖不已的手。

姜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紧闭的深檀色大门上,一个姑娘双目圆瞪,由一支雕翎箭直挺挺从她眉心贯穿到后脑勺,将她悬空钉在门板上。鲜血在她面额和门板上川流成河,“嘀嗒”淌到石阶上,开出朵朵殷红的小花,过往的风都是腥臭的。

而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太后春宴上,拿巫蛊人偶陷害姜央的小宫人!

卫烬凝眸瞧着,火光在他耳后灿烂照耀,映出他清隽泠冽的侧脸线条,此刻因眯起的双眼,而绷出一抹阴鸷的血性。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名侦探柯南!

依旧是谢谢各位仙女大佬的资瓷,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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