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吉敷竹史就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了,很少有时间去想通子的事情。原因之一是,他又遭遇了奇妙的杀人事件。

元旦期间,住在千住廉价公寓里的,一位三十来岁的普通上班族,杀死了旁边旧公寓里一名四十一岁的陪酒女郎。

被逮捕的嫌疑犯名叫户安一郎。是一个皮肤黝黑,圆脸颊,看上去十分老实的男人。他个头矮小,体形略显臃肿。

被杀的陪酒女郎长相一般,经常酗酒闹事,生活堕落,性关系相当混乱。从她家中出入的男人络绎不绝,事后也是麻烦不断。

户安和这个女人也交往过一两次。可吉敷竹史怎样都无法相信,他竟然会杀了这个女人。

女人居住的六叠大、两居室公寓,已经完全变成了血海。她的胸部、双脚等数个地方,都被尖锐的利刃刺穿。尸体旁边的两个日式坐垫吸满了血液,白色的罩子,被染成了赤黑色。

被人发现时,户安就坐在这一大片的血渍中间,抱着女人的尸体,痛哭不止。房东赶忙报了警,警察赶到后,立刻逮捕了户安。

那是元旦过后不久的,一个寒冷的午后,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赤红的血海,洁白的雪,户安被这样的绝望和寒冷包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吉敷竹史听着旁人的描述,脑中出现红与白鲜明对比的奇妙场景,不禁感慨了一番。

从案子的实际情况来看,吉敷竹史不认为,是户安杀了那个女人。当天,户安先在附近的一家小酒屋,喝了一会儿酒,然后,心情愉快地去了那个女人住的公寓。在公寓大门处,还碰见了认识的住户,相互拜年问候了几句,他还向人询问,女人是否在房里。

为了自保,犯人故意运用这样的手法,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但户安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男人,他给人一种敦厚善良、智商不高的感觉。

女人的房间在一楼,就在公寓大门附近,大门经常敞开着,外人很容易出人,公寓周围是密集的民居,有不少阴暗逼仄的小路和阴影,因此,犯人极有可能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逃跑了。

随着调査的深人,刑瞽们寻访了户安的朋友,但打听来的情况,似乎对户安更加不利——倒不是有人说他的坏话,而是在朋友圈子里,大家都非常看不起他,可以说,他是被大家彻底地轻视了。

户安的脸上,经常挂着微笑,在他人眼里除了亲切,他没有任何别的能耐。虽然永远不会对他人发脾气,但经常爽约,说话不算数。即使是工作上的约定,与他人约了几点几分到,他也会迟到。甚至有人说:不管迟不迟到,他能来就算是不错了,有好几次,他都直接撂下不管了。因此,他在朋友间的信用度相当差,被当成是笨蛋。

吉敷竹史已经连续两天,在审讯室里,和户安面对面了。吉敷竹史确信户安没有杀人。有人会在杀了人之后,特地返回案发现场,还向旁人确认死者在不在吗?这绝对不可能。

但是,负责此案的其他刑警,以户安是个愚蠹的笨蛋为由,认为他什么傻事都做得出,但户安的智商,并没有低下到那个地步。

没有人响应,吉敷竹史不得不再次展开单独行动。小谷刑警他们认为,吉敷竹史的怪人病又发作了,连审讯室都不怎么来了。

“为什么?……”吉敷竹史又问了一遍,这个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问题。

户安反射性地抬起头,很快又低了下去。一瞬间,吉敷竹史捕捉到了他圆睁的双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恳求。

“混蛋,为什么说谎?……你根本就没有杀人。”吉敷竹史断言。

“啊?……是我杀的。”户安说着垂下了头。

吉敷竹史顿时感到十分焦躁,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换个问法,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我太爱她了。”户安嘟嘟囔囔地低声说。

“因为爱,所以杀了她?”

“嗯……”户安一直没有抬头。

“别随随便便地编借口啊。”吉敷竹史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承认?……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杀了人,却不肯认罪的家伙,你究竟在想什么?”

吉敷竹史掉转椅子的方向,跷起腿望向窗外。冬日的暖阳照射进来,窗外到处是枯枝败叶,随风摇摆着。

吉敷竹史望着这样的景致,静静地等待户安的回应。然而,户安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们调査了你。现年三十五岁,目前还是独身,没有结过婚,没有兄弟,在东京孑然一身。我们也査了被害者。死者名叫向井绢代,四十一岁,是东京千住的‘古都酒吧’的陪酒小姐,有醉酒闹事的恶习,喝醉了戏弄客人是家常便饭,还曾和客人暴力相向。

“有人作证说,迄今为止,好几次有人都看到她,醉倒在街上的广告牌下,并顺势躺在阴影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她是个肥胖的女人,谎话连篇、嗜酒成性、肮脏低俗,脸上总挂着媚俗的笑,可以说,是半点优点都没有。她的过去和原籍,没有人知道……”

“警察先生,请不要再说了。”户安声音微弱地恳求道,“就算是她,也有好的地方。”

“你说过想跟她结婚,是认真的吗?”

户安没有回应,吉敷竹史陡然急了起来。

“够了吧,我都说人是我杀的了。”户安小声地说。

“开什么玩笑!”吉敷竹史大吼出声。他在审讯室里大吼的次数,五根手指都能数得清。

“混蛋!……”吉敷竹史噌地站起身,抓住户安的衣襟,把他拉了起来,“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种事,会被判死刑的!……给警方提供虚假信息,最终被判死刑,你觉得这样很满足吗!……”

吉敷竹史松开手,户安像无生命的物品一般,重重地落回到椅子上。

“我向来不喜欢暴力,但对你这家伙除外。你让我像个没用的妄想狂,在这里耗掉了整整两天,照这样下去,你别想得救!”

户安紧握的双拳放在桌上,头又低了下去。

吉敷竹史凑到他的耳边,低声私语道:“说实话吧,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向井绢代已经死在家中,才无所顾忌地去了她的房间,对吧?”

户安开始小声啜泣,用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决绝地说道:“是我杀了她!”

吉敷竹史咬紧了嘴唇。

许久的沉默后,吉敷竹史猛地站了起来,走向通往走廊的门,想叫门外的警察来,把他送去拘留所。

“警察先生!……”户安悲鸣般地喊道。

吉敷竹史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户安。户安泪流满面地望向吉敷竹史,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句话:“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啊!”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心思管她?……吉敷竹史真是弄不明白。老实讲,吉敷竹史完全不能理解,户安为何要这么做。他近乎冷漠地望向户安。

“绢代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啊。她只身到东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穷日子,寂寞得受不了了,才开始喝酒,结果弄到酒精上瘾。她用心地和男人交往,却总落得被甩的下场;然后,她就再和其他男人交往,再被甩……”

户安圆睁着双眼,越说越激动,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出来,语声哽咽。吉敷竹史站在原地,无言地听着。

“这种事情,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她变得越来越暴躁,开始把男人当蠢货,狂妄地说话,不再爱惜自己,最后变成了这样。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啊!……谁都不能责怪这样的她!……”户安悲痛地嘟囔着,“那个女人从来东京开始,不,在来东京之前,就吃了好多苦。虽然没人相信,但她真的受了很多苦。警察先生,你知道现在的超市,收银员能赚多少钱吗?十万左右而已,根本无法生活。于是她去当陪酒女郎,但她都那把年纪了,脾气又坏,只能靠和男人睡觉赚些钱,不这样,就根本没人愿意找她。

“结果,她就被人骂成淫乱、堕落、酗酒闹事、性格恶劣、心肠坏、狂妄、看不起男人。”户安边流着眼泪边说。

“还被不知道哪个男人,杀死在自己家里,那个女人太可怜了啊!”

吉敷竹史听到这句话,顿时吃了一惊,不过,他仍旧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户安。

“我觉得那个女人和我合得来,我这个人有些神经大条,生活上也乱七八糟的,可是,只要和那个女人见面,或进到她的房里,我的心就会变得很平静。虽然她又丑又脏、酗酒成性、无药可救,但对我来说,却是个真性情的可爱女人啊。警察先生……你不会懂的吧。说起来,我的妈妈,也是那样的女人啊……

“所以,我决定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不中用的两个人结为夫妻,一起努力生活也不错。绢代她也爱着我,如果没有我,她就活不下去,我也一样。现在她被人杀掉了,那么凶手只能是我,不是我不行啊!……”

这雖令吉敷竹史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个男人,原来是这样想的吗?……吉敷竹史朝户安迈近了几步。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在说谎了,她不是你杀的。”

“不,我没有说谎。警察先生,那个女人是被我杀掉的。她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是我杀掉她的!”

这种蠢话!……吉敷竹史想评论一番,却始终开不了口。

说了这么多的话后,户安的嘴又像蚌壳一样,紧紧地闭住了。威胁也好,劝说也罢,除了“人是我杀的”之外,他一个字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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