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追逐一个不成形的梦境,我醒来的时候非常混乱而没有方向感。有一刻我穿着他的睡衣站在他的床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随后记忆一拥而上,丰富而完整。我很快地淋浴,吹干,穿回我自己的衣服。我喝了一瓶啤酒当早餐便离开那里,走进明亮的晨光中,感觉像个夜贼。

我想马上行动,但是我让自己在叫吉米的一天的小店吃了一顿有蛋、有培根、有土司和咖啡的丰盛早餐,然后搭地铁到了上城。

旅馆里有一张留言和一堆被我直接丢到字纸篓的垃圾邮件等着我。留言者是塞尔顿·沃尔克,他要我方便的时候回电给他。我认为现在就像其他时候一样方便,于是就在旅馆大厅打电话给他。

他的秘书马上帮我接了进去。他说:“我今天早上见了我的委托人,斯卡德先生。他写了些东西要我读给你听。我可以念了吗?”

“请。”

“马修——我不知道曼区和波提雅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是市长助理吗?她簿子里有一些政治人物,但是她不愿意告诉我他们是谁。我不会再对你有所隐瞒了,我没有告诉你有关富尔曼的事以及我们的计划,因为我不认为那与案子有关,所以我没有讲。别管这些了,你该注意那两个逮到我的警察,他们怎么知道要到我的公寓来抓人?谁密报给他们的?从这个方向着手。”

“就这样?”

“就这样,斯卡德先生。我好像做传讯服务的,复述问题和答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它们可能是种密码,我相信这口信对你来说应该有些意义吧?”

“有一点。你看了布罗菲尔德觉得怎么样?他精神好吗?”

“哦,非常好,他很有信心会获得释放。我想他的乐观是有理由的。”他有一大堆怎样不让布罗菲尔德坐牢,或者让他继续上诉的法律策略要说,但是我不想费时去听。当他说话的速度稍微减慢,我便谢了他并向他说再见。

我到火焰餐厅去喝杯咖啡,同时思忖布罗菲尔德的口信。他的建议完全错误,我想了一下就明白是为什么。

他的想法就像个警察。这可以理解——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学习警察的思考方式,所以很难马上改变这种倾向。大多数的时间我自己也还是这样思考,不过我试着忘掉这个旧习惯也有好几年了。就一个警察的观点来看,把问题钉在布罗菲尔德想要注意的地方是很合理的。你掌握大量消息,然后回头找线索,追踪每一条可能的路,直到你找到是谁报的案。而其中的假设是:打电话的人就是凶手,即使不是,他也可能看到了些什么。

如果打电话的人没有杀人,那就是另有其人。也许有人看见波提雅·卡尔在她死掉的那个晚上进入那栋巴罗街的公寓大楼,她不是一个人进去的,有人应该看见她与那个最后杀掉她的人挽着手走进去。

这就是警察可能想出来的故事大纲。而警局有两样东西可以完成这样的调查——人力和权烕,两者缺一不可。一个独立作业的人不可能用这种方法;一个连基层警徽都没有的人,一般人不会认为他们应该跟他谈,而他也根本不会想到用这种大费周章的方法去完成任何事情。

特别是当警察一开始就不愿跟他合作,特别是当警察反对任何可能让布罗菲尔德远离电椅的调查时,他更不会从这方面着手。

所以我的方法必须非常与众不同,必须是即使非警察人员也可能证实的方法。我必须找出是谁杀了她,然后我得找出一些事实来支持我已经猜到的部分。

但是首先,我得找到一个人。

一个矮个子,肯尼说过了。他是矮个子,瘦瘦的,脸颊凹陷,前额宽广而下巴短得令人毛骨悚然,有着浓密落腮胡,上唇却没有胡子,并且带着玳瑁框厚眼镜的人。

我先到阿姆斯特朗去看了看。他不在,那天早上他也还没有去过那里。我想要喝一杯,但是我想我不喝酒也可以逮到道格拉斯·富尔曼。

但是我没有机会这么做。我去他的公寓按了电铃,又是那个褐发的女人来应门,她可能穿的是同一件袍子和拖鞋。她再一次告诉我已经客满,并且建议我试试沿街的三家。

“道格拉斯·富尔曼。”我说。

她费力地抬眼注视我的脸。“四楼最前面,”她说。她稍微蹙眉,“你来过这里,来找过他。”

“没错。”

“对嘛,我就说我见过你。”她用食指擦过鼻子,又抹抹袍子。“我不知道他在不在,你要敲他的门就请便。”

“好的。”

“不过别乱搞他的门,他装了防盗警铃,什么声音它都会响,我甚至没办法进去帮他打扫,他自己打扫,想象一下那个状况。”

“比起其他人,他也许是跟你在一起最久的。”

“听着,他在这儿比我待得还久。我已经在这里工作,有——一年?两年?”如果她不知道,我也无法帮她。“他已经在这里好多年了。”

“我猜你跟他很熟。”

“一点也不熟,我跟他们都不熟。我没时间去认识人,先生。我有我自己的问题,你该相信。”

我相信,但是我并不因此想知道那是什么问题。她显然不能告诉我任何有关富尔曼的事,而我对于她可能告诉我的其他事情毫无兴趣。我从她身边走过,爬上楼梯。

他不在家。我拧了拧了门把手,门是锁着的。这扇门的门闩也许很容易打开,但是我不想弄响警铃。我怀疑如果那位老妇人没有提醒我,我可能已经忘记警铃的事。

我写了一张请他立即与我联络的纸条,签了我的名字,加上我的电话号码,把纸条送进门下的细缝。然后我便下楼走出去。

在布鲁克林的电话簿里记载着一个利昂·曼区,地址是在皮尔庞特街,也就是布鲁克林海茨,我想那是个适合厕奴居住的好地方。我拨了号,电话响了十几声我才放弃。

我试了普杰尼恩的办公室,没人接听。即使改革英雄一个星期也只工作五天。我又试了市政厅,猜想曼区是否去了办公室。那里起码有人接了电话,虽然叫利昂·曼区的现在并不在那儿。

电话簿上记载阿布纳·普杰尼恩住在中央公园西四四四号。我拨他的号码拨到一半,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不会愿意在电话里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合作。我挂上电话,收回我的一角钱,开始找克劳德·罗比尔。曼哈顿只有一个罗比尔,一个住在西缘大道的罗比尔。我试了那个号码,一个女人接了电话,我便说要找克劳德。当他来听电话时,我问他是否曾经跟一个叫道格拉斯·富尔曼的人接触过。

“我相信我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背景?”

“他是布罗菲尔德的同伙。”

“警察吗?我不相信我听过这个名字。”

“也许你的老板听过,我正打算告诉他,但是他不认识我。”

“哦,我很高兴你没打给他而打给我。我可以打电话给普杰尼恩先生,并且帮你问他,然后我再回话给你。你还要我问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问他利昂·曼区这个名字是否让他想起任何事情,我是说,跟布罗菲尔德有关的。”

“当然。我会马上给你回话,斯卡德先生。”

不到五分钟他就回了电话。“我刚跟普杰尼恩先生谈过,你提的名字他都没听过。嗯,斯卡德先生?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避免直接面对普杰尼恩先生。”

“呃?”

“他对我与你合作的事不是很高兴,他没有直说,但是我想你了解我的立场。套用他的说法,他希望他的下属遵循‘温和忽视’政策。你一定不会把我说的这些话说出去吧?”

“当然。”

“你还是确信布罗菲尔德是无辜的吗?”

“比以前更相信。”

“而这个叫富尔曼的掌握了关键?”

“可能。事情逐渐整合起来了。”

“听起来很不错。”他说,“嗯,我不打扰你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打个电话给我,不过一定要保密,好吗?”

过了一会儿我打电话给黛安娜,我们约了八点半在第九大道的法国餐厅布列塔尼之夜碰面。那是个安静而享有隐私的地方,在那儿,我们有机会成为安静而享有隐私的人。

“八点半见了。”她说,“你有任何进展了吗?哦,你可以见面时再告诉我。”

“没错。”

“我想太多了,马修,我怀疑你是否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让自己不去思考,宁愿自己不去想,但是思绪仿佛绑住了我似的。我不该说这些,我只会吓坏你。”

“你不必担心。”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并不担心,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回旅馆的路上,顺道去了富尔曼的公寓。管理员没应门,我猜她去忙她提过的那些问题去了。我自己进去,上了楼梯。他不在家,而且显然一直不在——我看见我在门底下留给他的字条。

我希望我有他的电话号码——假如他有电话的话。我去他家的时候没有看见,不过他的桌子很乱,可能有一部电话被盖在那堆纸张下面。

我又回家一趟,冲了澡,刮了胡子,整了整房间。打扫的女服务员已经大略清理过了,我能做的并不太多。这里看起来总是这个样子,一个让人没有好感的旅馆里面的小房间。富尔曼选择把他的套房改装成他个人的延伸,而我则让我的房间维持我找到它时的模样。最初我觉得它再简单不过的陈设非常适合我,现在我已经不再去注意它,只有要在里面招待客人的时候我才会在意它的外观。

我检查了存酒,看起来还够喝,不过我不知道她喜欢喝什么,对街的小店在十一点前都可以送货。

我穿上最好的一套西装,淡淡地喷了点古龙水——那是儿子们过去送我的圣诞礼物;我甚至不确定是哪一年的圣诞节,或者我上一次用是什么时候。我喷了一点,觉得有点荒谬,不过话说回来,倒也没什么不快。

我在阿姆斯特朗酒吧略略停脚。富尔曼大约一个小时前来过又走了。我留了张字条给他,然后打电话给曼区,这一次他接了电话。

我说:“曼区先生,我叫马修·斯卡德,是波提雅·卡尔的朋友。”

他停顿不语,这停顿的时间长得让他的回答缺乏说服力。“我恐怕不认识任何叫这个名字的人。”

“我很肯定你认识。你不会想来这套吧,曼区先生?没有用的。”

“你想怎样?”

“我想见你,明天的某个时候。”

“做什么?”

“我见到你就会告诉你。”

“我不明白。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他。

“嗯,我不懂,斯卡德先生。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明天下午会去你那里。”

“我不——”

“明天下午,”我说,“大概三点,对你来说这会是个好主意。”

他开始说话,但是我没有在线上停留太久听他说。时间已经过了八点,我走出去,迈向第九大道的那家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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