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感到混乱,鲸缓慢地环视四周,原本跪在眼前的蝉消失了。

至今为止,幻觉出现以前都会伴随头痛或眩晕的症状,这次却完全没有徵兆,因此鲸一开始并没察觉自己陷入了幻觉。杉树的枝叶呢喃般的沙沙声、吹过耳边的风声,似乎比刚才更大声了,鲸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总算意识到大事不妙。

蝉应该死了吧。前一刻他都已鲸把刀子对准自己的腹部,眼神涣散,一心求死的模样。想必用不着自己暗示,在十秒内蝉就会自我了断。现在却因为自己身陷幻觉,一番工夫全白费了。危机感瞬间笼罩了鲸。

岩西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掠过脑海,在鲸陷入幻觉期间,岩西偷偷爬过地面试图捡起手枪。当时真是千钧一髪,再晚一步,困在幻觉里的鲸就会中弹身亡。看不见蝉的身影,鲸意识到眼前处境更加危险,比起岩西,蝉实战经验更丰富,只要鲸稍露出破绽,蝉觉不会错失良机。

鲸就像急病发作似地踏出脚步,右脚朝蝉刚才所在的位置踢去。一想到蝉随时会攻击自己的恐惧驱策着鲸,他胡乱踢了一通,不出所料,全都扑了空。

蝉移动位置了。鲸转动身体,窥视四周。但他只看得兄杉树,间距相等耸立的杉树。他退后一步。

“怎么,鲸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说话声响起,鲸回过头去。岩西——数十分钟前从大楼窗户跳下的岩西——就站在对面,打扮和在办公室时一样,披着紫色羊毛衫,齿列凌乱。“蝉差一点就要出局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的出现。”鲸咒骂道。就连在人前和亡灵对话这点顾忌他也不在乎。都什么时候了。

“结果是我救了蝉的小命啊。”岩西摊开双手,“真是凑巧。”

“没错。”鲸边说边转身,他转了一圈紧盯着四周。“现在性命交关的,是我。”

“不,蝉也还没恢复过来唷。”岩西的声音听起来像高与,也像在忧郁。他往旁边移动,踏到了地上的树枝,树枝没有折断,走过泥土地时也听不见脚步声。

“蝉属害吗?”

“跟我比起来。”岩西下流地笑了,与奋得像是意外遇见一位裸女。他的视线突然落在地面,突出下巴。“喂,你的书掉了。”他开口说。

鲸慌忙低头,口袋里的文库本不知什么睛候掉在地上,风翻动摊开的书页,纸张发出轻快的沙沙声,倏地,停止了。

鲸想捡起书时,岩西的声音傅来:

“读读那一页吧,上面写着:‘最善于自我欺骗的人,活得最快乐。’怎么样?你顺利骗过自己了吗?”

“我不会骗自己。”

“所以你才活得不快乐啊。”

鲸无视于他的发言,伸手拿书。这时风向忽然改燮,将书页吹向另一个方向,一个句子映入眼帘。

‘但是,神又为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刺进鲸的脑中,他苦苦思索着这是谁的台词,拉斯柯尼科夫吗?索尼娅吗?还是其他俄国人?映入眼帘的话仿佛刺穿了水晶体和视网膜,直接飞进脑袋哪里。

“神指的是杰克·克里斯宾吗?”岩西的话不知所云,鲸索性闭上眼睛。

与其说神为你做了什么,倒不如说,有谁真正得到过神的帮助?——鲸想。别说神或他人了,实际上自己都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不是吗?鲸觉得好笑。或许发现这理所当然事实的刹那,人就不想活了。人只能苟活着,根本没有所谓的生存意义:得知这个事实时,人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死亡。

鲸无从得知蝉的位置和他现在的姿势。他还趴在地上吗?跪着吗?不,他还在这个杉林里吗?不是在乎杉林的时候了,蝉这个人真的存在吗?谁能断言他不是亡灵之一?到底哪里才是现实?

鲸不放过一丁点呼吸声、脚步声、衣物磨擦声和任何气息,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他在感觉,连水分渗出杉树皮的声音也不放过。他的皮肤神经燮得敏锐,听觉灵敏。

鲸睁开眼睛,紧接着一道光闪过。

数十公尺外的马路上,有车驶过,事灯从眼前闪过,鲸的眼睛追逐着黑暗中的明亮车灯。他感到头部一阵摇晃,就像被空气打到。这里才是现实世界吗?鲸再次凝神细看。

他想捡起脚边的文库本,弯下腰,伸出右手。

这时,两样东西同时进入眼帘。

一个是手枪,从岩西办公室带来的手枪,就掉在手伸出去的前方。之前看到的文库本只是幻觉吗?

而另一个是蝉,就近在眼前,背对自己。他向前跨一步转过头来,手里握着刀子。

因为鲸突然弯下腰,蝉握着刀的手挥了空,姿势失去平衡。鲸捡起手枪,挺直身子,伸出手臂,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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