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想下楼走掉,但发现楼下那对夫妻正提着一个煤气坛上楼来,两个人再加一坛煤气,正好把楼道堵死了。如果她叫那两人停下让她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不知为什么,她没往楼下走,而是接着往楼上走去,脑子里全都是初遇卓越的那一次,恍惚之中,好像走在她身后的就是卓越那伙人,抬着席梦思,把她和姚小萍一步一步“逼”上楼去。

她像梦游一般地一层层往上爬,听见身后煤气坛磕磕碰碰的声音,还有那两口子互相埋怨的声音,女的说“从来没见过换个煤气还要把女的也拖上”,男的说“谁叫你舍不得出几个钱请人换的”。她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非常非常清楚,但对自己正在干着的事却一点没感觉。

等她从“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家门前,搬煤气的两口子早在前一层楼就到家了,但她完全没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如果注意了,她还来得及下楼去,但她似乎想都没想下楼的问题,象被鬼推着一样,一直上到了自家门前。

她在门前站了一会,想象把门打开后会看到什么景色,在她印象中,“捉奸”总是跟“赤条条”“肉虫”“被子”之类的词分不开的,地上是一定有些狼藉的,床上是一定有些污物的,她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如果待会捉住两个“赤条条的肉虫”该怎么发落。

她把钥匙伸进了锁孔,拧动钥匙前的那一秒钟,她还在想,今天肯定没事,因为现在还早,卓越肯定还没睡醒。但当她转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一道缝的时候,她楞住了:她的眼光象电影摄影师的镜头一样,从客厅穿过,再从开着的卧室门进去,正对在卓越身上,他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身体两边,她的镜头下摇,姜阿姨进入画面,正跪在床前,头深深地埋在卓越两腿间。

如果石燕从来没干过那活,她或许不会知道姜阿姨是在干什么,也许是在帮卓越钉裤子扣呢?也许是在帮他缝拉链呢?也许——

但是她太干过那活了,太知道姜阿姨是在做什么了,虽然她从来没以这个姿势为卓越干过那活,但她每次想到别人为卓越干那活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画面:卓越或坐或站,而那个干活的人或蹲或跪,头埋得深深的,正在起劲地吸吮,而卓越半闭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一只手还摸着人家头顶,仿佛是一位首长在奖励勤务员活干得好。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倒下,或者会肚子痛,流产,但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她站在那里,安如泰山,心跳没有加速,血液没有冲上脸面,连手里的钥匙都没掉地上,完全像是在拍摄一部电影,注意力全都在角度和光线上。

她看见卓越上身向后仰,嘴里“噢噢”地叫着,好像很享受似的。她觉得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但在那样的时刻,她还能想到“可别吐在地上了”,而且把吐忍住了,令她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电影里的那两个人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演出,丝毫不受她这个摄影师的影响。现在剧情渐进高潮,男主角坐直了,一只蒿着女主角的头发,使劲地提上按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头发被蒿的情景,一下进入了角色,从观众变成了演员,尖叫一声,就冲进卧室,用手里的钥匙乱打他们两个。

那两个人显然是被吓糊涂了,只知道用手去护自己的脸,但那正好提醒了她,脸是重点保护单位,也是最佳攻击点,她拿着钥匙,很公平地打男主角一下,又打女主角一下,心里很惊异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男女平等。

好一会,卓越才醒过神来,跳到一边去整理裤子,而姜阿姨已经扑到石燕脚边,匍匐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同一句话:“石老师,你听我说,石老师,你听我说——”

失去了一个目标,石燕只好攻击那个够得着的目标,她的手还在扬起落下,用钥匙打姜阿姨,但她的眼睛却直楞楞地盯着卓越,看他狼狈地把他那玩意塞进裤子里去,看他狼狈地拉上拉链。她头脑一片空白,但眼睛却看见了每一个细节,连他那玩意在被塞进裤子里去时的软缩状态都没错过。

她的手越打越没劲,等卓越上来夺她手里的钥匙的时候,她就乖乖地住了手,泥塑木雕地站在那里。卓越对姜阿姨说:“姜阿姨,你先回去吧——”

她大叫一声:“不许走!”

姜阿姨说:“好,我不走,我不走。石老师,别生气,我扶你上床去吧,当心把孩子——气坏了——”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她一样,她开始捶自己的肚子:“气坏了好,气坏了好,我不要这个孩子了,我不要这个孩子,这么不要脸的爹,还能生出什么要脸的孩子来吗——都是遗传——都是遗传——”

卓越抢上前来,一手一个抓住她的两手手腕,攥得紧紧的,眼睛通红,像要吃人一样:“你今天敢再打我的孩子一下,我就要你的命!”

她也豁出去了:“你要我的命吧!你把我的命拿去吧!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嫁了你这种流氓,我还活什么活?”

卓越对姜阿姨说:“去把门关上!”

姜阿姨应声去关门,石燕知道自己末日来临了,这两个狗男女,肯定要整死她了,免得他们的丑事暴露出去。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谁临死不知道反抗一下?蜜蜂临死还知道蜇人呢。她大声尖叫,用脚踢卓越,想踢他的要害,但被他用一条胳膊紧紧箍住,抱得离了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动不了,也没力气动了,便闭上眼睛,心里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整死了我,你们也没有好下场。”

卓越把她连拖带抱地弄到床上放下,其间一直捂着她的嘴,等他把她放在床上了,他还捂着她的嘴,警告说:“我现在放开你的嘴,但不许你尖叫,也不许你乱喊,如果你不听,我就捂死你。听见没有?”

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放开了她的嘴,说:“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请你不要危害我的孩子,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像我这样,我是被——社会害的——”

她不知道他在说哪个社会,难道他的“社会”跟她的不一样吗?大家都是同时代人,她看不出他那个“社会”怎么就会把他害成这样。

姜阿姨也凑上来作检讨:“石老师,你别怪越儿,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养成了他这个习惯。他知事早——我看他憋得难受——就帮他——”

她冷冷地问:“那你们这事——是有历史的罗?”

“只在他小时候有过——后来他上大学去了——就没有了——这次——你现在怀身大肚的——也不能解他的急——我就——我就——帮他一下——”

她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贱女人,你这是帮他?你这是害他!”

卓越说:“姜阿姨,你回去吧,这里有我。路上小心。”

她又想叫“不许走!”,但觉得没什么意义了,兴许姜阿姨走了更好,卓越就少一个帮手了。而且卓越的手一直放在她嘴边,她觉得如果她再叫一声,他真的会要她的命。

姜阿姨走了之后,卓越在床边坐下,小声说:“你别怪她,是我不好,我很小就——知了事——那时对女人——的一切都很好奇——我在家里——偷看她洗澡——偷看她——上厕所——被她发现——但她没告诉我父母——也没告到我学校去——我胆子——更大了——叫她——把她的东西给我看——她很疼我——被我缠不过了——就——给我看——也让我——摸——但是我从来没跟她——做过——那种事。请你相信我——我们把界线分得很清的——我是把她当妈妈看待的——她也是——把我当——儿子看待的——我们从来没做过——乱伦的事——”

她冷笑:“还要怎么乱伦?这还不算乱伦吗?”

“这不是乱伦,她只用嘴帮我,我从来没——进入过她——那个地方——”

她又冷笑:“我看你还不如去写本乱伦的书算了,可能赚的钱更多,这么新奇的理论——保证很多人喜欢——”

他抱着她,恳求说:“燕儿,燕儿,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我不会背叛你的,我教的学生里就有女生爱我,如果我要背叛你,我有很多机会,但我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的。你就当这是姜阿姨在帮你——做家务不行吗?”

“天下有这样做家务的保姆吗?”

“那你叫我怎么办?你不肯跟我做,你不许我看黄色杂志,把我的杂志烧了,你要我怎么办?憋死?还是把我逼到那些女学生那里去?”

“你就非得干这事不可吗?不干就要憋死吗?别人那些老婆怀孕的男人怎么办?人家都跟保姆干这事了吗?”

“可是别人没我这个问题呀——要怪只能怪——我那时太小——不知道这事会酿成这样的——苦果——她洗我的衣裤我的床单的时候——总是看见——一团团——的——遗精——她说那对身体——不好——所以她就帮我——用嘴出火——久而久之我——习惯了那个方法——别的——方法就——不够刺激了——”

她问:“那次在火车上你是不是跟列车长——这样做了?”

他似乎想抵赖,她说:“你已经做下这些了,少那一次算什么?你不承认,只能证明你是个爱撒谎的人,罪加一等——”

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了那事,还是怕她说他撒谎,他没再抵赖。

她喝令道:“还有谁?你给我一个一个交待出来。”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也不想这样,我怎么会——到处干这个事呢?请你相信我——”

她不再回他的话,因为她脑子太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哭不出声来,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好像要把胸膛剖开才能呼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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