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货设计的房子,苏轻一进去,他那异常活跃的脑补功能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往诡异的地方想——这是个旧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的,外面看是灰色的,里面看还是灰色的,楼道特别的长,尽头处有一个小小的窗子,还不是正经百八朝南开的,采光极差,墙壁以及地板都是灰蒙蒙的。

这地方让人觉得心情极度压抑,不知道是不是苏轻的错觉,方才的惨叫和枪声过后,这里好像更安静了些,长长的走廊里没看见一个其他的人,只有他和陈林两个,一前一后,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苏轻走得一惊一乍地,一步两回头,唯恐身后突然黏上个咒怨贞子什么的稀罕物。

陈林回过头来,笑了笑,对他说:“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到大厅里吃饭了,所以比较安静。”

随后,陈林又带着他七拐八拐,终于让苏轻看见了所谓的“大厅”。“大厅”的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苏轻怀疑自己这是进了什么监狱集中营,下意识地在墙壁上寻找那句注明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些许人声,门关着,听不大清楚。

大厅旁边有很多房间,连房门也是灰色的,苏轻留意看了一眼,发现门上有很多痕迹,以他那双宅男的眼睛,是看不大出来那些痕迹都是怎么留下的,只是觉得横七竖八,看起来非常狰狞。

陈林说:“那些是房间,你愿意的话,可以随便找一间住,都是一样的,如果你和别的‘小灰’交上朋友,也可以和你的朋友一起住。”

陈林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在这个灰蒙蒙的空间,和两个抱着机关枪的大哥面前,显得格外诡秘,苏轻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林就推开了大厅的门,带着他走进去——一进去,苏轻就愣了。

大厅里灯光昏暗,有一排很简陋的桌子,桌子上有食物,食物的质量看起来倒是不大坏,旁边还煮着一锅香气四溢的汤,旁边还有一排抱着机关枪的大爷随时监控里面的情况。

大厅里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人类。

有一个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的胖子正撕扯着自己的脸,拼命地做着鬼脸,在被一再无视之后,他忽然跳到了一张小桌上,小桌被他踩得另一端翘了起来,胖子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一堆饭菜就翻到了他头上,浑身姹紫嫣红了——这回真像马戏团来的了,可这位欢乐的先生仍旧淡定得很,好像洒在他头上的不是菜汤,是圣水,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哼着歌。

苏轻仔细一听,听出他唱得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

这还不算惊悚,下一刻,有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就那么大喇喇地凑到他面前,苏轻已经忘了什么是非礼勿视,一双本来大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傻乎乎地看着这位美丽冻人的姑娘,奔放地爬到他面前——是“爬”,像动物似的四肢着地,绕着他转了几圈,居然还闻了闻他的脚,然后用脑袋在他小腿上蹭了一下。

苏轻差点蹦起来,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来了那么一句:“哎哟我去,这这这这大姐太重口味了……”

他放眼望去,有用脑袋使劲撞墙的,一边撞一边鬼哭狼嚎,又往自己鼻孔里灌饭菜的,有坐在地上抱着桌子腿傻笑的,有用手指头蘸着酱料,往自己身上模仿毕加索的……苏轻欲哭无泪地想,这是到了疯人院?

除了这些疯得特别明显的,还有一些人是特别呆滞,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排队在餐桌前,有几个白大褂喂他们吃东西,他们就像那个被史回章拖出去的女人,不过情况比她稍微好一点,起码眼珠还会动一动,别人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反应迟钝,还多少会给点活人的反应。

剩下不多的几个正常人,在和他目光接触的瞬间就避开了,脸上有一种惊弓之鸟一样的恐惧,苏轻看得分明。

陈林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去吧,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同伴了,记着做小灰的本分,就是要乖,否则……”

他伸手做了一个枪的手势,又补充说:“说不定我过两天会来看你。”

这时候再不知道不对劲,那就是傻子了,苏轻心里涌上无法言喻的恐慌,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在陈林转身要离开的刹那,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陈林脚步顿住,目光在他那紧绷而苍白的手指上落了一下,挑挑眉:“怎么,你还有事?”

苏轻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说:“你……告诉我实话,所谓的‘小灰’,是不是……最后会变成他们那样?”

陈林慢慢地捏住苏轻的手,他的力量极大,好像轻而易举地就把苏轻的手指从自己身上扒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用一种压得低低的声音轻柔地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不要试图逃跑,小心……”

小心什么,他没有明说,似乎相信苏轻心知肚明。

然后陈林转身离开了大厅,看着那大门在眼前紧紧地合上,苏轻心里简直绝望了,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可几乎是立刻的,离他最近的两个守卫就抬起了手里的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苏轻的脑袋。

给傻子喂饭的白大褂们同时抬起头来,森严的目光像是几把锥子,从不同的方向戳到他后背上。

苏轻觉得时间好像停滞了,他大睁着眼睛,心跳越来越剧烈,全身都发起抖来,后背被冷汗浸湿了。

他想,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终于,他那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再次被恐惧击败,苏轻往后退了两步,守卫放下机枪,面无表情地面对着他,站在那里。

唱着“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胖子滚到他面前,捏起鼻子,伸出舌头,摇晃着脑袋,对他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苏轻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边无底的噩梦里。他忽然抬起手腕,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可肉皮都被咬出了血,他也没醒。

就在这时候,墙角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尖叫,几个‘小灰’似乎起了冲突,他们围在那里,嘴里发出各种非常仿生且高科技的叫声,透过缝隙,苏轻隐约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团成一团,蜷缩着身体。

一个白大褂抬起头来,他带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判断说:“四型辅助型爆发,今天又挑上谁了?叫蒋岚约束一下她的小灰。”

另一个白大褂好像是冷笑了一声:“蒋岚?”

这短暂的交谈便停止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怯生生地靠近了苏轻身边,小声问:“你……你是新来的?”

苏轻回过头去,在对上他目光的下一刻,这男人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情不自禁地避开他的目光,这是一群疯子傻子里不多见的几个神志清醒的,苏轻感到弥足珍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地放轻了声音,唯恐声气大了吓跑了他,语气里却还是透出了一点急迫:“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到底怎么变成那样的……还有那群人在干什么?小灰是什么?”

男人被他一连串的问题轰炸了一番,脸上明显露出呆滞地表情,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几型辅助蓝印?”

“他们说我是二型。”

男人立刻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嘟囔说:“不是四型就好,不是四型就好……”

他贼眉鼠眼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好像确认了苏轻的安全属性一样,大着胆子往他身边走近了一点,拉住他的衣服,把他往旁边带了带,小声说:“你以后要离四型辅助型蓝印远一点,一定要离他们远一点。”

“为什么?”

男人低声说:“我们辅助蓝印的印记是灰色的,也叫‘灰印’,所以他们才会叫我们‘小灰’。四型辅助蓝印,又叫愤怒型辅助蓝印,就像……就像他们那样,会没有理智的,为了发泄过多的愤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被他们盯上就死定了,在这种地方,小灰之间斗殴是没有人过问的。”

苏轻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他们……是什么人?”

男人哆嗦了一下,似乎更恐惧了,嘴唇都白了,好半天,才说:“他们……是真正的蓝印,我听那些科研人员说,他们叫做‘转换型蓝印’,是一种特别的人类,能吸收别人的情绪作为能量源……史回章,就是他们的头头,我亲眼看见他一只手掰断了一根石柱子,还有那个女人……蒋岚,我看见过她在墙上走。”

苏轻下意识地拽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觉得这地方越来越不像地球了。

男人接着说:“我偷听到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听说无论是蓝印还是灰印,都只对一种情绪敏感,也就是说,每个人只能吸收别人的一种情绪,所以需要对型号的灰印,把相反的情绪吸走,以免被吸收的人失控,害得他们暴露……”

苏轻身处这样绝望的环境,脑子却反而出奇的灵光起来——他脑壳里的器官一辈子都没有这样高效率的工作过,听到这立刻问出来:“照你这么说,为什么一定要灰印?为什么蓝印之间自己不能帮着彼此吸收?”

男人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嗫嗫嚅嚅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来没多久……”

苏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那二型是什么型?你呢?你是什么型?”

男人解释说:“二型是悲伤型,我是三型,恐惧型。”

苏轻一愣,还想追问别的,就在这时,墙角里那帮所谓四型像一群愤怒的小鸟一样,扎堆在一起,嗷嗷地嚎叫起来,其中一只红着眼睛冲出来,猛地端起旁边一锅还架在火上煮着的滚烫滚烫的汤。

他的手上立刻冒了烟,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嗑了药似的亢奋地端着汤锅往回跑,嘴里说了一句人类的语言:“活人灌汤喽——”

苏轻旁边的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两眼一番,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横在那了。

就在这间隙里,苏轻看到了他们围起来的人,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瘦极了,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从苏轻的角度,正好能看清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惊惧到极点,眼角还带着深深的皱纹。

那皱纹骤然让苏轻心里一酸,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老爸苏承德。

一整天的恐惧、悲伤、愤怒、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崩溃了,苏轻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捡起旁边的一把椅子,大步走上去,抡圆了,照着那端汤的“危险分子”的后脑勺,狠狠地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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