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或许是平四郎的怨言上达天听,老天爷开眼了。与阿峰谈完五天后——

政五郎来通报有马屋阿铃一事,男子上勾了。阿丰与她的护卫弓之助已着手准备,平四郎也连忙赶过去。

阿铃当作密会之处的,不是船屋也不是幽会茶房,而是石岛町一户小町屋。一问之下,原来独居在此的老婆子以前待过有马屋,阿铃还包着尿布时便认识她了。在令人怀念的可爱阿铃小姐请求下,老婆子出借二楼的一间房供他们幽会。

老婆子还不知阿铃已死,一听政五郎解释情由,佝偻的背弯得更加厉害,呜咽啜泣。一面说对不起老爷太太,又说叫卖旧衣的儿子生意不好,只能靠小姐借房时包给她的金子度日,分明是在为自己开脱。

阿丰身上穿着借来的阿铃和服。那是一件大格纹里绣着花朵图样的窄袖和服,据老婆子表示,阿铃很喜爱这件衣服。

“哦,情况如何?”

听平四郎招呼,阿丰仍是顶着一张傻愣愣的脸应道“啊,姨爹”。虽只在前几日见过那一面,却一点儿都不生分。

“丰姐姐好讲究,”候在一旁的弓之助说道,“连发油用的都是阿铃姑娘特地从京都买来的呢!”

“很好,气味是相当重要的。”

平四郎等人躲在隔壁房,准备等男人一出现,靠近假扮阿铃的阿丰时,便一拥而上。弓之助则说:

“我躲进壁橱里。”

“躲在阿丰裙摆下不是更好?”

弓之助羞得脖子都通红。“姨爹有时候太爱开玩笑了。”

“哎呀,会吗?”阿丰毫不在乎地应道。“我不在意呀,弓之助。”

接着就要掀裙,政五郎连忙阻止。这干练的冈引都急得冒汗了。

准备万全,不久男子来到,逮人的戏码转眼便演完了。唯一与计划有出入的,便是平四郎拉开唐纸门的时间比原先商量好的早太多,但这也是不得已。

“阿铃,我好想你啊!”

阿铃的心上人一进房,就吊儿郎当地这么说。话声一落,便听到阿丰尖叫。身为姨爹,也难怪他在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冲出来。

遭政五郎与其手下制伏,被自壁橱跃出的弓之助拿顶门棍抵住下巴,那男子仍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即使政五郎告诉他阿铃已上吊身亡,他仍一个劲地惊吓,不明所以。

不愧是淫棍,模样俊俏,但眼白混浊无神、皮肤粗糙,看样子就知道过的不是什么正经日子。他一明白状况,便慌忙开始辩解;一知道辩解无用,便大吼大叫,称自己是某旗本的若党,町奉行所和冈引没资格绑他。

“凭你这软脚虾也当得了若党!”平四郎往他的腰间一打,回头看阿丰。

只见她一脸惨白,平四郎生怕她是不是坐着便昏了过去。

“喂,阿丰。”

阿丰发着抖,眼睛死盯着男子,然后,打颤着牙齿开口:

“你不喜欢阿铃姑娘吗?”

阿丰说得太快,对方没听明白。男子不屑地斜眼瞧着她,问政五郎:“这丑八怪是谁?”

“丰姐姐才不是丑八怪!”弓之助将顶门棍使劲一按,男子唉唉呻吟。

“阿丰……”平四郎抱起阿丰的肩。阿丰眼眶湿了,平四郎感觉得出她内心相当激动,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前抓住那男子的领口猛摇。

“阿铃姑娘怀了你的孩子,你不爱惜她吗?阿铃姑娘是真心的,她心里只有你啊。”

男子哼了一声。“反正人都死了。但那可不是我下的手,冈引没道理绑我。”

“你到底向她要了多少钱?”弓之助质问。“像你这种人不配当男人!”

“训人吗?凭你一个小毛头?”

政五郎不知为何沉默不语,脸色如冻僵般难看,手下也惊讶地看着头子。

平四郎注意到政五郎看的是被捕男子的脖子。

他脖子的右侧,有颗显眼的黑痣。

一阵战栗爬过平四郎的背。

“喂,你这家伙。”政五郎低声道,“除了有马屋的女儿外,还干了其他坏事吧。”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以为地方大,在别处干的坏事就不会泄底吗?告诉你,人像和通缉令早传遍全江户。你去年年底,勾引了日本桥油盘商的少奶奶不是?”

不晓得什么原因,男子僵住了。

“我、我……”

“那少奶奶自店里带走了巨款,被发现遭勒死在不忍池的幽会茶屋里,钱则不翼而飞。茶屋的女侍说,和她一起进房的男人,右边脖子上有显眼的黑痣。”

这回男人的脸转眼变得惨白,旁边的平四郎几乎听得见血色褪去的声音。

“你是杀人犯?”阿丰叫道。“啊,天哪!弓之助,这个杀人犯竟抱住我!”

“看样子,我们得好好聊聊了。”

政五郎一扬下巴,手下便笑容满面地将那男人拉起来。平四郎突然一伸手,抓住男人的肩。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珠乱转,却不回答。

“是不是叫晋太郎?”

政五郎推了他一把。

“我、我叫晋一,大爷,不是晋太郎。”

平四郎抓着他的肩好半晌,才用力一推。

“原来如此,果真好俊俏。”

在传马町也会备受疼爱的。平四郎这么一说,晋一首次脸色大变。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呃,晋……晋太郎。)

无论多么巧妙的谎言,都无法凭空捏造。就像金平糖需要芥子当糖芯,以些许真实为基础,才能编出通篇谎话。

晋一一被带走,阿丰便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平四郎怀里。

“没事没事,”平四郎抚着阿丰的头发,“你表现得很好。不过,还是残酷了点,对不起啊。”

“我、我……”

“什么都别讲了,你一定吓坏了吧。”

“阿铃姑娘……好可怜。”

阿丰呜呜哭个不停。弓之助横眉竖眼的,气呼呼地说那种人应该用草席捆起来一脚踹进大川里。平四郎也把他抱过来,摸摸他发热的头。

平四郎考虑了好几天,甚至觉得放手不管也好。

但最后仍造访了阿峰的小菜馆。这回他没进屋,直接在门口叫阿峰出来。

“晋一不会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堆在她脸上的媚笑消失了。看得出阿峰内心的明显动摇。

“大爷,您在说什么?”

平四郎不理会,继续道:“他出不了牢房。不久,也将告别人世。”

“我——”才吐出这个字,阿峰便崩溃了。“大爷,您知道那人的消息是不是?那人在哪里?怎么提到牢房?他做了什么?”

平四郎不答,自顾自地说:“你背着丈夫和他相好的事情败露了吧?所以才离缘的?”

“才不是私通……”

“你丈夫也真刚强,一度赶跑了那个淫棍。然而,你却自己去追晋一,没追到还想找他。真傻,那种淫棍情夫,早点忘记就什么事都没了。”

阿峰的双颊失去颜色,只有眼睛发出异光。

“我找的是失散的孩子,不是情夫。”

露出的牙齿有如獠牙。

“是吗。那好,尽管做你的赔本生意,直到钱用光为止吧。做到你说的那个晋太郎念着妈妈,找到你这家铺子为止。”

平四郎转身要走,阿峰却拉住他的袖子。

“那人怎么了?”

“淫棍也只能走淫棍该走的末路。”

“那人才不是淫棍。”

平四郎沉默地看着阿峰。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她和阿丰哇地哭出来的脸重叠了。

“他对我是认真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所以她才会抛夫弃子。若阿峰依旧无怨无悔,别人也莫可奈何。

“那么,你就为他用上这份心吧。倘若你相信没了钱,只有一颗心,晋一仍会高兴,便尽管把你能给的全给他吧。所谓的爱,不正是这么回事吗?”

想看到那个人的笑容、想和那个人在一起,那个人遇到困难时,想帮助他。

所谓的爱,应该是这样才对。

阿峰拉住平四郎袖子的手无力垂落,即使如此,这要强的女子仍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阿丰仍无法决定该不该答应这件婚事。

弓之助拿着破旧的竹刀下了院子。平四郎在缘廊上看着他。

“你的剑道,是与一般有别的防身术。”

“可是一样管用啊。”

弓之助嘿的一声,朝正面虚击。

“我好想给那个叫晋一的人一击啊,姨爹。”

“用顶门棍吗?那你得向阿德学。”

哎呀,在练习吗?细君端着茶点露面。

“这是弓之助带来的。喏,相公,很罕见吧!这是外郎饼,听说是京城的糕点。”

“日本桥的大增屋只有在秋天的子日才卖。是人家送的,但我娘说无论如何都要请姨爹姨妈尝尝。”

雪白浑圆的糕点小巧地盛在碟中。一吃,有股淡淡的甜。

“真好吃。”

“很可口吧,姨爹。”

秋风送爽,夏日不再。再过个十天,只怕枫叶也红了。

平四郎心想,带着阿丰和弓之助,去赏个红叶附庸风雅一番也不错。对,邀上好一阵子不见的佐吉,走远一点到王子吧!佐吉老婆阿惠的娘家就在王子七瀑旁。

到时候,就请阿德帮忙准备饭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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