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田无,再住前走就进入町街了。突然,在车灯前出现了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在路边站着,那男的向这边招着手。

三上吃了一惊,原来这人就是自己曾经从高圆寺松树町送往银座的那个小胡子。

“这车是回东京的吗?”

小胡子在车窗外面问道。因为车上有“空车”的红色标志,也许人家认为这车来的正是时候。

“是的。”

三上有些惊慌,他尽量不使对方从正面看到自己的脸,答应道。

“对不起,能不能稍微往回返一下,就在那儿,不远。”小胡子恳求道。“躭误你回库,很对不起,车费可以多付些。”

三上没说什么,开打车门。

小胡子钻进车,那女的还在外面站着。

“你也一起去吧?”

小胡子伸出头招唤那女人。

“那就……”

女人有点犹豫。三上瞟了她一眼,二十七八岁,瘦高个儿,穿着黑色大衣,用围巾包着头。

“反正到了病院,汽车还要返回来,你坐个来回好了,上来吧。”

那女人拿定主意,便上车坐在小胡子的身旁。

三上把车开进交叉道口,调转方向,车灯扫射在一根立着的站名标志牌上,是楠林公共汽车站。

这一带集居着仅有的几家住户,不用说,都已经安静地入睡了。

“到什么地方去?”

三上头也不回地问道,顺手把望后镜调整了一下。

“一直走,到了叉路向左拐。”

和岩村章二郎刚才去的是一个方向,听他们说病院什么的,可能也是去那里的。

今晚真巧,没想到在这地方碰上了小胡子。他如果从新宿的“筑紫”门前上车,那倒是可以理解的,在这个地方却是万万没想到的。尤其是去的正是岩村的那个病院,可见他们是一伙了。

三上注视着后面的动静。息灭了车里的灯,后面座位上的两个人的动作看不清了,车里喊嘁喳喳的低语声却听得很真切。

女的好象偎依在小胡子的肩上。听到的只是女人的啜泣声。小胡子不停地说些什么,仿佛在安慰着对方。望后镜里映出的是两个人搂抱着的姿态,可以断定这不是正常的交往。

三上没接触过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这女人不象是酒吧的女招待,看来好象和真由美那个“克洛镇”没有关系。在这种地方住的女人也不会去银座当女招待的。这个女人可能住在楠林汽车站附近。穿着一般,只是在西装外面披了一件短大衣。刚才在汽车站,她那黑大衣是敞着的,见她下身穿的是蓝色短裙。小胡子叫她上车,是想利用去病院这段时间,和她多呆一会儿。现在在车上又拥抱作乐了。在出租汽车里,旁若无人地搂抱、接吻,这类场面对司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所以三上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这就不同了,他有些动心了。

那女人在边说边啜泣着。听语气她仿佛充满了懊悔,向小胡子赔不是。小胡子不停地哄着她。

汽车来到方才那条小道向左拐去,道路两旁树丛连着树丛,眼前更加黑暗了。

三上打开车前灯,向前行驶着。这时听到身后那对男女越发疯狂了,这使得三上的心被逗引得发痒。后面不断地传来嘬舌声,接吻声……

这个小胡子竟然做出与他身分年龄不相称的色情举动,三上的心动荡起来。

又看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门,这时只听小胡子在说:

“我本不愿意这么晚到这来,因为岩村先生来了,真没办法……”

三上听到这句话,才确定果然岩村章二郎与小胡子有着密切联系。再加上山中出入“筑紫”这件事,再仔细一琢磨,终于弄出眉目来了。

这个精神病院又和他们有什么联系呢?岩村章二郎是都议会的厚生委员,山中在都厅卫生课作事,加上这个病院的关系,三上立刻改变了他原来的看法。

小胡子加倍付给了车费。

“请把她送到方才上车那个地方去。”

小胡子没有注意三上的脸。司机这种职业是乘客注意力的空白点。

“那就回去早点儿休息吧。”

小胡子的温存细语和他那大块头很不相称。

“你回去吧。”

女人的语音中仍含着呜咽。

小胡子下了车,向病院大门走去。这时岩村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小胡子也象岩村一样站在侧门前,去按门铃。

现在三上才知道小胡子原来是精神病院的人——因为他说过,他本不愿意这么晚到这来,因为岩村先生来了,真没办法,只好来了。小胡子一定是病院里的人了。这样,他和山中的关系也就清楚了。过去这条线是很模糊的,如今总算理出个头绪。

小胡子的家是在松树町,是约定好时间到这相会的。可能是他早就到了“楠林”汽车站附近这个女人的家里,在那寻欢作乐来的。女的边泣边诉男的频频劝慰,只不过是依依不捨而已。

这个女人叫车等在那里,一直看着小胡子走进病院。那小胡子进门的时候又转过身来,摆手示意叫她快点回去,这女人才叫三上开车。

这个女人孤单单地靠在座席的角落里。尽管她已是徐娘半老,但在这黑暗的道路上只有地一个人坐在车里,三上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这女人刚才和小胡子那么肆无忌惮的调情,使得三上的情欲按捺不住地冲动起来。

这女人给人的印象是病院的护士,一定住在病院附近。小胡子象是病院的职员,两个人勾搭到一起了。病院职员和女护士之间往往是有这种不正当关系的。

在到达交叉道口之前,这一段路的两旁尽是黑魆魆的树林。从望后镜里看到那女人直挺挺地坐在后面,有些胆怯的样子。可以想象得到她那黑大衣还在敞着,蓝色的短裙一定露在外面。

这时,三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从这个女人的口里,一定能探听到那小胡子的底细和姓名。也有可能弄清岩村和山中的关系。他想叫她开口。自己的用意她是不会知道的。

在这一带已经跑了四次,那宽阔的公路离这有多远,三上是知道的。

在黑暗中,他来了个急刹车。

那女人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夜间密林里的那种阴森可怕的气氛,顿时从四面八方向她冲击过来。

包着围巾的这个女人扬起苍白的脸,不安地望着司机。

三上想在这里对地恫吓一下,用以惩罚她刚才在车里的那种猥亵举动。在漆黑的密林里突然停车,不用问,那女人一定要害怕的。

“怎么了?发动机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儿。对不起,马上就能修好。”

三上从驾驶席走了下去。

那女人没有说话。从她那僵直的体态来看,已经完全被恐怖压倒了。

三上打开汽车前面的盖子,用手电照着发动机。还用说吗,根本就没有坏。他拨动着机器,象真的出了什么故障似的,故意拖延时间。然后又把车灯关掉,只留下手电的一线光亮,这光在车里是看不见的。车身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突然,那女人摇下车窗玻璃问道:

“司机,怎么还没修好?”

语气意外的强硬。

三上想,这只不过是她故意壮壮胆量罢了。这女人由于在深夜的密林中停车,感到不安,再也沉不住气了。

“唔,马上就好了。”

三上一面伸舌头作鬼脸一面摆弄着发动机。他想,只要是吓唬吓唬她,准会叫她说出什么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呀?在这种地方!”

这个女人气愤地发出尖说的怒吼声和刚才偎在小胡子膝上带着鼻音说话的那股劲儿概比,完全是两个人了。她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怯弱,故意装出傲慢的样子。

三上听到这怒吼声,不由得变了脸。把车头盖猛地一下盖上,回到车里。用手电晃着那个女人的脸,在她那被晃得发花的眼神里明显看出,她对三上这一举动的恐惧。她急忙用双手搭住自己的脸。那大衣敞露着,蓝色的短裙在颤动。

三上没开车灯,突然踏上油门,汽车象风一样在黑暗的林木间向前驶去。

三上注视着灰白色的路面,用全速飞驰。车体象船一样摇摆着,溅起的小石子雨点般敲打着车窗玻璃。

那女人紧紧抱住驾驶席靠背。

“你要干什么?停下!”

她尖声尖气地喊着。她失去了沉着,恐怖地呼嚎。三上自己也象疯了一般。

已经看到交叉道口了,过了树林来到了夜的旷野。远处公寓的灯光仿佛在天空里浮动着。为了拐弯,车速减了下来。就在这时,那女人突然抓住车门把手;三上马上来了个急转弯,然后又换成全速驶去。那女人被弹了起来,然后横倒在座席上。

没有任何车辆往来,更没有行人。灰白色的路面,这便是三上行车的目标。关着灯,自己也觉得有危险,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三上向着这女人和小胡子上来时那个地点的相反方向,飞驰着。他知道向哪里开是对的。避开那几家灯火,森林就是他的目标。

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公路,这里的路面很狭窄,车体也颠波摇晃起来。但他仍然没有减速。时时有翻车的危险。三上两眼象猫一般注视着前方。

那女人突然搂住三上的肩头,三上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失去了控制。汽车险些冲进农田,但仍然摇摇晃晃地奔驰着。

“停下!”

那个女人在三上耳边大声地喊叫。

路两旁的树丛飞了过去。汽车仿佛忽然冲入一堵黑墙之中。朦胧中看到一些交织着的树梢——这不是一般常见的树梢,象动物的触角一样。车顶被树枝弹击得发出机枪般连续的响声。

三上猛然刹住车,虽然自己有了准备,前胸还是撞上了方向盘。

“呜,呜呜……”

那女人发出既不是笑又不是说话的怪声,从座席上跌在车底板上。

三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好象听到黑暗深处有什么声音,啊,原来是耳鸣,象微细的蝉鸣,这声音仿佛是从静寂的地下冒出来的。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支纸烟,想点上火,但手指却抖得很厉害。为什么不能沉着、冷静一些呢。足足吸了半支畑,他不住地扫视着前面和左右两面。

灭了车灯,没有一点点光亮,完全陷于孤寂的黑暗里了。

后面象是发出了笑声,三上回头望去,原来是那女人向着座席上爬时发出的呻吟。只见她头发和上衣在抖动。鞋和车底板磨擦发出嗤嗤的响声。

三上打开车门,接着又打开车里的灯。

那女人趴在座席上,拚命地去抓门拉手。她那白嫩的大腿弯曲地露在蓝短裙的下面。

三上从外面关上车门,又熄灭了灯光。象请宾客下车一般,从车前绕在后面拉住车把手,向左右扫视了一下,象在漆黑的空洞洞的隧道里。

树林就在近旁,只能朦胧地看到近处的树干,前面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脚下满是落叶。

三上猛地拉开车门。那女人一头栽了下来,三上忙用手把她托住。

“啊……”

那女人只是张着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象胸部遭到冲击,呼吸有些困难。大概没有大声喊叫的危险了。不知什么时候,围巾已经弄掉,白白的脸在三上的怀里,失去了生气。在黑暗中,除了鼻子、眼睛什么也看不清,这倒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比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年轻了许多。

三上搂着那女人的肩,向树林的深处走去。地上的落叶在三上沉重的脚下和女人被拖抴着的鞋底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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