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木中央大楼的西侧,是一栋名叫“杵田大楼”,陈旧的十层建筑。大致上看来,除了二楼有家大型的地下钱庄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公司行号。有的只是土地代书事务所、小型漫画杂志出版社,以及类似成衣相关的公司。最高楼层目前则无任何公司进驻。

榎本径提着黑色的007手提箱,身穿有如小偷制服的铁灰色西装,走进这栋大楼。

一路上虽然和几名身穿西装的男人擦肩而过,但却没人注意到他。进入电梯之后,也不需要使任何小伎俩,就可直达最高楼层。走出电梯时还按下一楼的按键,让电梯回到一楼。因为若是让电梯停在没有公司行号的最高楼层,不免启人疑窦。

这栋大楼的楼梯间大门并没有上锁,因此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不过,通往屋顶的厚重钢材大门却上了锁,并且是属于新建大楼使用频率相当高,业界第二大厂出品的锁芯。钥匙则是正反两用的涡槽钥匙,因为有十八道刻轴,算是比较不容易被撬开的种类。

不过,这种锁芯毕竟也和六本木中央大楼所使用的种类一样,有明显的缺陷。由于涡槽的分布变化单纯,只要利用制作备份钥匙时印模的方法来开锁即可,其实相当容易。

阿径将007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皮箱,取出一支短小的光纤缆线内视镜。原本用来作为观察耳朵内部的视镜,现在前端的透明耳掏却被削成像针一样细,以配合最小的钥匙孔尺寸。

把光纤细针插入钥匙孔后,再从视镜窥视。照射出的锁芯内部呈全新状态,一点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由这么崭新的程度看来,应该是最近才从排片锁芯换过来的吧。

接着他拿出由强化塑胶材质制成,并切割成钥匙轮廓的板子。原本白色的板子,却被油性墨水涂成全黑。一般说来,制作备份钥匙都是使用未加工过的金属材质,不过由于塑胶材料在切割上简易许多,可以大幅缩短制作所需的时间。而在强度上,只要使用次数在百次之内,都不成问题。

将塑胶板插入钥匙孔中,试着左右来回扭转几次,锁芯当然一动也不动。

拔出钥匙之后,黑色表面留下许多细微的痕迹,这就是接触锁芯的刻轴之后所造成的痕迹。阿径使用前端磨得锐利的电池焊枪,沿着只有行家才能判读得出来的痕迹,小心地刻画出凹痕。

用指甲将刻下的残料剥落之后,再次将塑胶板插入钥匙孔再试着转动。结果,触感明显和第一次不同,接着再次用焊枪将凹痕扩大。两道有如点字的涡槽,慢慢地形成一把真正的钥匙雏形。在多次确认插入钥匙孔的触感之后,最后拿起前端尖锐的棒状锉刀,轻轻进行细部微调。

在一阵塑胶溶解的异味中,阿径自信满满地插入塑胶板,锁心终于屈服,伴随着令人感到悦耳的顺畅声响之下转动。从开始制作备份钥匙到完成,整个过程不到四分钟。

阿径打开门,走到狭窄的屋顶,一个人被周遭高耸直立的屋顶看板包围。西下的落日将水泥地染成一片昏黄。

把带有余温的焊枪放在水泥地上,从007手提箱中取出需要的工具,在确认过四下无人、不会被觉察之后,阿径从看板下方钻过。

来往奔驰于首都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呼啸声,感觉就像在身边响着。

看板和大楼外缘之间的距离,不过就只有三、四十公分宽。就算没有恐高症,想要站在这里,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

眺望着位在东侧的六本木中央大楼,发现社长室的窗户已拉上窗帘。如果从现在所站的位置发射空气枪,那么,枪口应该要大角度朝上才是吧。

阿径从手提箱中拿出小型镭射光笔,笔管中绑了一根三十公分左右的黑线,前端还吊了一枚五元硬币。

他站在大楼的外缘,手拿着光笔对准社长室的窗户。由于夕阳斜照,使得对面的墙壁正好笼罩在屋顶看板的阴影中,刚好可以清楚看到鲜明的绿色光点。

假设狙击手的身高约为一百七十公分,而弹着位置在距离窗户下方十五公分处,他用右手拿着镭射光笔,左手则操作全圆分度器。笔直下垂的细线,和镭射光笔中心线的角度,呈一百零七度。也就是说,空气枪的枪口为仰角七十度。

之前进入社长室时,曾用步测估计过大小,从西侧的窗户到东侧的房门,大概九公尺多一些。掏出口袋里的计算机算了一下,tan17=0.305730……,因此9m×0.306=2.754m,也就是说,子弹的弹着位置从窗户上的弹孔看去应该高上二点七公尺。因此,当然在那之前早就撞上天花板了。

的确,如同青砥纯子所说,弹道呈抛物线。但是,从这里到房门的距离有十七公尺,如果子弹的初速以空气枪平均每秒一百七十公尺速率来计算,那么从发射到着弹即为0.1秒之内。在这段时间内落下的距离,计算大约在五公分左右,所以应该可以加以忽略。

此外,若考量社长室天花板的材质,也不可能有弹跳的情况发生。再假设狙击手身高更高一些,而子弹进入窗户的位置刚好就在贴近窗户的下方,若试着改变一下镭射光笔的方向,发现角度不过稍微小两度罢了。由以物理方式计算,怎么样都找不出子弹会打到门上的可能性。

一阵大楼间的冷风吹来,教人直打哆嗦。虽然这一侧面向巷内,但长时间停留在此,难保不被其他人看见。

如果有人想对准社长室射击,那一定得选个不需担心遭到目击的深夜进行。

阿径从看板下方钻过,再从看板后方察看架起屋顶看板的轻钢骨结构。虽然那是一座两层楼高的看板,不过一旁架有维修用的铁质梯子,想攀爬并不困难。

如果是从这里射击的话,当然角度也会随着改变。问题就在于,阿径想不透凶手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

话虽如此,如果凶手怕被发现,也不想从屋顶看板下钻出去的话,特地从看板上方进行狙击也不无可能。

阿径爬上位于西侧的铁质梯子,一面不让自己的头超出看板,一面沿着钢骨往另一侧移动。

到了东侧之后,发现六本木中央大楼尽在脚下,屋顶的视线足以一览无遗。

楼顶上附有门的小屋、供水水塔、避雷针、碟形天线、用铁丝网圈住的四方形箱子,以及围绕顶楼一圈的轨道。

阿径将两肘撑在钢骨上,拿着镭射光笔对着社长室窗户,再次试着测量中心线和黑色细线之间的角度。这次是七十一度,俯视十九度。

不需要费心计算就知道,穿透玻璃、弹道朝下的子弹,的确能够打到地板。

阿径慢慢顺着钢骨往下爬。由于平日常以徒手攀岩锻炼,十根手指相当有力,必要时甚至只要用一根小指头也可以提起重物。而现在即使穿着皮鞋,依然无损他的行动力。

接下来,就要确认看板后方是否有可供狙击使用的小孔。不同于面向马路的北侧环境,在被大楼遮住一半面积以上东侧部分,并没有使用任何广告灯饰。完全平坦的钢板上,找不到任何一个微小缝隙。

结论到这里已经大白。若从杵田大楼的屋顶射击,怎么样也不可能造成子弹从社长室窗户射入,之后停留在对侧房门的弹道轨迹。

话虽如此,若是从杵田大楼后方的建筑物开枪的话,又说不过去。因为以一般空气枪的射程来说,只有三十公尺,虽然也有五十公尺以上的长射程种类,但是屋顶看板会挡住视线,因此无论从哪个位置应该都无法瞄准社长室的窗户才对。

其实从一开始听到狙击的事,就觉得不对劲。就算没有角度上的问题,射击用的空气枪威力最多不过六到七焦耳,就算是狩猎用的也只有十到六十焦耳左右。况且,像.ellet这种质地柔软的子弹,要先穿透厚重的大楼窗户玻璃之后,在嵌进距离九公尺以上的坚硬木门,这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错不了,凶手应该身在室内!而且应该是直接对着房门射进空气枪的子弹。

最后,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是从外面射击,还用其他方法在玻璃窗上制作弹痕。绝对错不了!

问题就在于使用的手法。如果从窗户内侧打出弹孔的话,碎片应该会落在外侧。若是地毯上没发现任何玻璃碎片,那就太不自然了,况且也可能被路人发现掉落在路上的碎片。

凶手应该是从窗户外侧打出弹孔的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能进行这项作业的场所,就只有六本木中央大楼的屋顶了。

但是,怎么想都怪怪的。一面把用过的工具收拾进手提箱中,阿径一面思考着。

现在已经清楚了解到,所谓的狙击不过只是一场戏。若是以普通的逻辑来推论,应该是为了密室凶杀案所做的事前预备工作。

但是,仔细想想这两记花招背后所隐含的意图,却莫名其妙的分歧成两个相反的方向。

事前布置出狙击的剧情,目的应该是塑造出外部的凶手。相反的,密室凶杀案则明显地想让众人认为是从内部犯案。

除此之外,比起至今仍毫无头绪的巧妙密室安排,狙击事件却只要经过些微调查就能发现破绽百出,手法也未免太过拙劣,实在无法相信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法。

还是,应该要把狙击案和密室凶杀案分开思考才对呢?

刚盖上手提箱准备离去的同时,大衣内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一看之下,是青砥纯子打来的。

“喂。”

“榎本先生吗?你在哪里?”

“以直线距离计算的话,我就近在眼前。”

对话停顿了一拍,在一瞬间陷入沉默。青砥律师大概是不喜欢打哑谜吧。

“……真抱歉,我还得跟事务所的律师开紧急会议,所以……”

透露出来的口气十分诡异,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充满肃杀气氛。不知为何显得激动,听起来却又不像在生气。

“我知道了,我这边也尽量进行调查。”

“其他人都走了,你可以马上到十二楼来,不过,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就是了。”

“没关系,你别在意。”

“是吗?我想跟你谈谈操纵看护机器人的第三种方法……”

纯子的声音,听起来感觉自信满满的。

“看来你有新发现哦。”

“咦?”

“是找到新证据?还是有线索?”

又是一阵沉默。

“……嗯,我想或许有新发现。”

原本似乎想言尽于此,但看来她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密室之谜已经解开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应该还得实验看看才行。……不过,详情还是明天再说。”

“我知道了,我会拭目以待。”

“那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

结束通话之后,阿径从屋顶看板下方探出头来,眺望六本木中央大楼的玄关。

纯子号称解开了密室之谜,说不定又只是异想天开,不过,听她自信满满的口气,倒也令人感到有些好奇。搞不好一不小心被迎头赶上,那么成功报酬便会就此泡汤了。算了,自己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

从六中大楼的停车场陆续开出两辆车,淡褐色的宾士和绿色丰田Celsior。从上方虽然看不到驾驶,但其中一辆是颖原吧。两辆车一起朝六本木方向驶去。

紧接在后出现的,是纯子的奥迪A3,旁边的副驾驶座看来有人坐。A3则往涩谷的方向驶离。

阿径离开屋顶,小心轻声地关上门,并上好锁。选择不搭电梯,而以走楼梯的方式下到一楼。

接着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从六中大楼前方入口大摇大摆进入,搭了电梯。

输入密码。③、④、②、④……。

想要知道是否可以破解密码,就必须得试着按按看楼层按键。

宾果!12楼的按键亮了起来,电梯随即缓缓上升。

昨天小仓课长在按下密码时,自己曾在背后观察他。看着他手肘的动作,很明显的,第一个按键是位于左侧。

电梯里的楼层按键分成两排,从下而上,依序是、①和②、③和④的排列。加上已经知道密码所使用的是②、③、④三个键,因此,如果第一个数字是③的话,接下来的组合方式,就只剩下六种。

分别是③④②④、③④④②、③④②②、③②④④、③②④②、③②②④。

虽说已缩小到六分之一的几率,但第一次就猜中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只是,就在那一瞬间,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会选这个号码呢?

位于操作面板下方的按键,好处是方面用身体遮住,而几个邻近按键按起来也可以迅速一些。那么,③④②④的组合或许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随便选出,又或者这代表昭和三十四年二月四日,其实是某

个重要的日期也说不定。

至于这串数字念起来和“密室之死”似乎还押韵,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巧合吧。

电梯停在十二楼,电梯门打开。

阿径看到整个楼层的电灯都已关上,便让电梯下到一楼,自己踏出电梯。

小心竖起耳朵,确认听不到任何声音之后,才通过电梯厅,走进走廊。

躲到监视摄影机的拍摄死角之后,从手提箱拿出载有无线摄影机的玩具车。把玩具车轻轻放在地板上,再缓缓喘一大口气。就在此时,从走廊尽头发出一道强烈的光芒。

阿径反射地将身体放低。自己倒是没想到,感应照明灯的灵敏度居然好到这种程度。

走廊尽头的监视摄影机在夜晚会设定成警示录影模式,也就是说,若感应器探测到入侵者时,就会开始录影。同时,感应照明灯也会立刻亮起,以补足光线亮度。两套感应系统独立作业,在设计上只要任何一方感应到外来入侵者的体温所发出红外线,就会自行启动。

不过却怎么也没料到,连在走廊外侧叹了一口气,也会在被侦测到之后立刻亮灯。还好亮灯时间过早,没被摄影机录下自己的长相,或许也算是幸运吧。

阿径收好玩具,小跑步退回电梯厅。这时,电梯已从一楼开始往上升。可能是感应照明灯亮了之后,警卫室的警报器也连带响了起来。

阿径打开楼梯间的门,转身走进楼梯间里。希望警卫看到此处空无一人之后,以为是机器失灵。

选择下楼?太危险了,阿径决定爬上屋顶。他从内袋掏出一把复制的万用钥匙,那是昨天进入警卫室时偷偷复制的。

扭开锁芯的响声,传遍一片寂静的楼梯间,吓得阿径心底一凉。就在他潜入屋顶的几乎同一时刻,十二楼传出电梯到达的铃声。

阿径从外侧迅速锁上门。虽然上锁的声音有可能被听到,但若是被警卫发现通往屋顶的门被打开,那就铁定完蛋、万事皆休了。

阿径把耳朵贴紧铁门,聆听着楼梯间传来的声响。听说耳朵的痕迹,也就是耳纹,和指纹一样,都可以用来当做证据。不过,现在却没心思考虑这么多。万一警卫有上来顶楼的打算,可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幸好,过了五分钟,并没有听到楼梯间的门被打开的声响。大概是警卫已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十二楼在密码和自动锁的保障之下不可能有人可以闯入,因此主观判断刚才不过是感应照明灯失灵的小意外吧。

当然,两套感应系统同时失灵,这种情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只要感应照明灯一旦亮起,由此发出的红外线,也会触动监视摄影机的感应器。把敏感度设定得这么高,那么感应照明灯会不时出现失灵状况也就稀疏平常了。

阿径拿出手帕,仔细擦去沾在铁门上的耳纹。

想离开这里的话,最好再过一段时间比较保险,反正,自己刚好也打算看看屋顶的情况。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只是。四处的灯火以及霓虹灯反射着云层,将之染成一片混沌的灰色,没有任何暗处可让心灵安静休息。加上杵田大楼的屋顶看板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更间接照亮这栋楼的屋顶。

和身在隔壁大楼时一样,从首都高速公路不断地传来汽车奔驰的声响。

重新浏览一下整个屋顶。面对楼梯间的是水塔,水塔部分则有挂锁锁着。屋顶中央被两排巨大的室外机占据,现在仍听得见压缩机低声作响。北侧的边缘,则任意放置了清洁用的常设型吊篮,以及下垂的吊车,几乎所有大楼使用的吊篮都是随处放着任雨淋。沿着大楼的外缘,有一圈供吊车行走的轨道。此外,四个角落还有着让吊车改变方向用的回转台。

从水塔下来之后,在楼梯间的旁边,有个小型的铁箱。小箱子的门虽然上了锁,但一插入复制的万用钥匙,锁芯立刻应声旋开。看来,几乎大楼内所有的锁,都可以用这么一支万用钥匙打开。

打开门一看,发现有个插着大型插头的插座,以及防止漏电的阻断器。这应该是让吊篮和吊车使用的供电箱吧。

关上门后再次上锁,并沿着轨道检查大楼的周围。走到西侧时,阿径停下脚步。

涂着原色的地下钱庄看板,此时高耸在眼前,似乎要把整个人吞没。这个角度虽然没有照明,但仍具相当震撼人心的压迫感。

过世的颖原社长,每天得面对这样的景象,想必心情一定很糟吧。

阿径跨过轨道,走到大楼外缘部分。虽然身在高处并不会感到恐惧,但为了不让下面人发现,还是得把身子放低。

隔着一层屋顶的正下方就是社长室。

想要不经过正门玄关和侧门,潜入所有窗户都已嵌死的六本木中央大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可能的路线,就是攀爬建筑物外墙,或是从隔壁大楼爬过来,先进入屋顶之后,进而破坏楼梯间的门。

不过,六中大楼外墙并没有类似遮雨棚那种可供攀扶的把手,况且四周都看得很清楚,因此想要攀登的确相当困难,加上和隔壁大楼的高度相差甚多,其间的距离也过大。除此之外,就算破坏了内部楼梯间的锁,顺利潜入十二楼,接下来还有红外线感应器和监视摄像机等着伺候呢。

当然,这个推测是无法当做正确答案的。不过,即使这不能当做入侵路线,也应该可以在另一项作业上充分发挥功能。

阿径向下望着大楼外墙,社长室的西侧窗户就在眼前,而在立足点方面也毫无问题,这么说来,想在玻璃窗上随意开个洞,并非难事。

只要随便挑个很有重量的尖形铅垂,绑在强度足够的绳索上,用钟摆的方式敲击玻璃就行了。虽然没办法对付现在装的这种强固双层玻璃,但若是普通的平板玻璃,想要敲出一个类似弹痕的小孔,应该不难才对。

关于狙击一案,手法已然揭晓。此时的问题在于,是谁这么做?目的又何在?

回到F&F保全商店时,时间已是晚上七点钟了。

一打开店门,看店的叶同学就抬起头来。

“师傅,请你回来了。”

“不是请你回来,而是回来了。今天的营业额有多少?”

“五千块左右。卖了防盗贴纸,还有防撬警铃。”

“那不就亏本了吗?五千块刚好付你的薪水。”

向纯子收取每天一万元的打工费这件事,阿径只字未提。

“不好意思,都因为我的专业知识不够。被问到锁钥的问题时却没办法充分回答。”

“只要摆出自己是从盗窃集团金盆洗手的样子,再告诉客人这种锁相当安全,这样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你搞错了!师傅!你这是歧视我。我不是小偷啊!我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人的东西!”

“那还真可惜呢,这可是唯一能活用这种经历的工作场所呢!”

“先不谈说这个,请问薪水可以少一些吗?”

“真的可以少一些吗?你该不会想说,薪水想增加一点吧?”

“对啊。”

“真吓人,刚刚才说过一天只做了五千块生意的人,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要求加薪哩。”

“是,我只是随便说说看。”

叶同学把放在桌上阅读的日文教科书,收到自己的布包包里。听说他目前在新宿的日语学校上课,至于以后想学些什么,现在也还不晓得。因为他的保证人很可靠,之前在周末或其他时候,也找他来看店过。

“对了,师傅。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大都会商事的鸿野先生打过电话来。”

秃鹳鸿啊。以前来电不在时,也不说什么事,都乱掰是什么樱田商事。这什么时代了,就算是警局订桌办宴会,也不会用这种老土的名字吧。自己曾经给过他忠告,至少从警视厅的英文名字引申,取个大都会商事的假名好一些。没想到,他还居然真的用了。

“他有留电话吗?”

“没有,只说了请你回电。”

“……知道了,辛苦你了。”

“师傅,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径递给他五千块,叶同学开心地步出商店。

在店门口挂上休息的牌子,并且上锁之后,阿径从纸袋里拿出“Subway”的潜艇堡放在柜台上。接着走进办公室,烧一壶开水,冲一杯特调咖啡。

在外面的强风吹袭下,窗框发出喀拉喀拉的恼人声响。就算已经锁上了贝壳锁,还是留下些许空隙。虽然不太可能有人会潜入这里,但总觉得这声音听了不舒服,于是他拿些面纸塞住缝隙,果然马上就听不到声音了。

端着热腾腾的咖啡回到柜台,拿出钥匙插入乍看之下就像遭到虫蛀的钥匙孔中。打开隐藏式抽屉之后,其中放有液晶显示器,以及几台间歇性录影机。

张口嚼着潜艇堡,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用快转模式,看着柜台背后那台隐藏式摄影机所拍摄的,今天一整天店里的情形。由于间歇性录影机是以短暂停格的方式录影,因此全部看完也不需花多少时间。的确,来的客人断断续续的,营业额就像叶同学所说,真的是少的可怜。

原本这家店是为了掩护非法收入,并暗中洗钱才成立的,不过近来防盗顾问方面的业务,倒是在账面收入上占有越来越大的比例。如果认真考虑经营的内容,并改善收支的状况,说不定光靠店里收入就能支撑下去。

为了保险起见,连其他摄影机所拍到的画面也一并确认。上次对青砥纯子说过,这家店里所有的摄影机都是随时运转着,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自己当时有些得意忘形。

不过,这里的摄影机配置,她一定想象不到吧。

液晶显示器上出现了切换到另一个摄影机的影像,阿径停止录影,接着把带子倒回昨天上午的时间。

影像上出现的,是刚要进入店里的纯子。

身材高挑、气质清新的女子,有着长长的睫毛,眼神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她用认真的眼神,仔细凝视着店门口张贴的店名,以及那个以“F&F”做成图案的商标。接着,拿出粉盒,照着镜子确认发型,并拿出水蓝色的手帕擦拭套装肩部以及领口处的水滴。

之后,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发亮的金色徽章从领口解下来,放进包包里……。

闪闪发亮的徽章,代表她还是个菜鸟律师。居然还会相信那种信口胡扯的推理,什么由一个别针孔就可以看出对方是律师,可见她有多嫩。

还好这次没露出马脚,以后还是克制点,别老想着当福尔摩斯比较保险。

阿径喝完第一杯咖啡后,站起身来走向办公室,拿起保温壶在喜爱的钛制马克杯里倒入第二杯咖啡。

密室。

阿径心中涌起一股似乎前所未有的挑战精神。

这是因为那个达成这起巧妙罪行的凶手,让自认是入侵专家的自己也摸不着头绪呢;还是因为面对青砥纯子这名具有魅力,两人之间的互动又有着微妙情愫的女性,因而益发想让她见识自己的本领呢?阿径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受哪个原因影响,大概两者皆有吧。

密室杀人。

所有安排都是为了陷害久永专务入罪!从一开始的直觉,到现在越来越确信无疑。就算找到凶器了,却因此假设久永专务是凶手的话,那么不合理之处未免过多。

密室杀人手法。

已经把可能使用的方法缩小范围了,可以进入社长室的三个出入口,最后剩下的,就是房门了。

也就是说,凶手使用的手法,毫无疑问,就是利用监视摄影机的死角。警方也已循着这条线进行追查。

阿径走回柜台,从上方的小抽屉拿出一只夹链袋,里面装的是一根细细的松鼠毛,就是那根沾在社长室前方的监视摄影机上的松鼠毛。这种松鼠毛已经不知道看过几次了,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

警方鉴识课在采集指纹时,会因现场状况而分别使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比方以汽化碘附着,或者是对氨基酸会产生反应的宁海得林(Ninhydrin)法,以及常用作粘着剂的氰基丙烯酸。而针对模糊的潜在指纹,则可先涂上荧光粉末后,再以氩镭射(Argonlaser)进行放射照射。若是附着在人体上的指纹,则使用日本开发的四氧化钌(Ruthenium)。

不过,无论今昔,最常用的还是传统的粉末法。这方法是先以铝、红色颜料、铜等各种粉末,或是将名为石松子的蕨类植物孢子沾在指纹上,接着再用称为指纹刷的毛刷,刷落不需要的粉末。

整个作业过程中,为了不破坏脆弱的指纹,最适合用来制作指纹刷的,就是松鼠毛。

监视摄影机之所以会沾上松鼠毛,除了因鉴识人员为了确认留在摄影镜头上的指纹,不做他想。但是,摄影机设置的场所是在犯案现场之外,

况且又是在那么高的地方,不架梯子根本够不着。照一般常理推断,应该不可能沾上凶手的指纹。

也就是说,警方至少曾怀疑过监视摄影机被动过手脚。

阿径拿起传真机上的话筒,按下脑中记忆的号码。

铃声响过三声之后,对方接了电话。

“喂?”

不太耐烦的低沉回答,听起来像是刚睡醒的猛兽。

“请问是大都会商事吗?”

“是你啊,把店里的电话转到手机上啦!”

“我要活得自在点,才不想被电话绑住咧。”

“那我就找个日文好一点的人来顾店啊!”

鸿野警官的声音低沉且带有威胁性,稍微胆小一点的人听了,搞不好会吓得失禁。不过听在老朋友阿径耳里,就知道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不过比起之前请的那个年轻美眉,现在这个外国人讲的日语还正确多了呢。言归正传,有什么发现?”

“完全没有头绪。你这个小偷发什么神经啊?干嘛一头栽进凶杀案?”

鸿野低声地说。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警方断定久永专务是凶手的证据。”

“什么都没有啊,只不过因为案发现场是密室,其他人都无法进出罢了。”

“不过,侦办的员警应该有人质疑吧?”

“质疑?什么事啊?”

“少装蒜了,那你认为呢?久永专务有嫌疑吗?”鸿野冷冷笑了一声。

“要是能用我的心证判断,我不就变成测谎器了?”

“如何?有嫌疑吗?”

对话间隔了一秒左右。

“话也不能这么说啦,不过,就因为他是个半痴呆的老先生吧,很可能不记得自己犯过案啊。”

“指纹的事怎么样?反正一定找不到吧?”

正想试着探点消息,鸿野的声音马上变了调。

“你怎么知道指纹那档事?”

“我也到现场做了调查啊,看了不少东西。”

“你连专务室都进去了?”

阿径吃了一惊。鸿野所说的并不是监视摄影机,而是在别处发现的指纹。

原本想单刀直入地直接发问,但是秃鹳鸿这小子,只要嗅出猎物的气味,保证会拿来做交易,阿径太清楚对方的个性了,如果是善用引导技巧,让他觉得是自己在询问的话,他应该就会无言不尽了。

“整个楼层每个角落我都看过了。案发现场虽然在社长室,但那间办公室和专务室、副社长室都是可以相通的吧?照理说,应该在三个办公室外都贴上封条,做好现场的保持才对,不是吗?”

“没办法做得这么彻底啊,因为公司的法律顾问说会影响公司的业务之类的。”

鸿野的声音听来变得有些无奈。

“但是,三间办公室都已经经过彻底的鉴识……喂!别岔开话题啊!你到底是怎么注意到门把的事?”

专务室,接下来是门把。整件事串连起来了。

阿径继续说着,谨慎选着自己的用字遣词。

“第一,久永专务应该几乎不常开通往副社长室的那扇门,因为他们两交情实在不怎么好,况且,他本人也不记得最后一次碰触门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第二,那扇门的门把曾相当频繁的被擦拭过。”

“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那个门把表面不是镀金,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铜,应该是进口的古董吧。黄铜制品的表面如果没有经过特殊加工,一下子就会氧化成暗淡的褐色。要不是经常擦拭,是不可能保持现在这种色泽的。”

“嗯,你这浑小子,观察还是这么仔细啊。”

“从以上两点来看,在案发之前,在专务室通往副社长室的门把上残留久永专务指纹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吧。”

“那又怎么样?”

“假设久永专务是无辜的话,那么门把上应该找不到专务的指纹才对,而在找不到指纹的情况下,对专务将有利许多,因为想要往返于专务室与社长室之间,而又能避开监视摄影机的拍摄,就只能选择经过副社长室了。”

鸿野思考了一会儿。

“但是,就凭门把上没有指纹,能成为无罪的证据吗?就算后来没能擦掉……也说不定他戴了手套。”

“找到手套了吗?”

“没啊。不过,就算没找到手套又怎样,只要用手帕包住手就行啦。”

听着鸿野的借口似乎有些诡异,阿径不禁感到事有蹊跷。

为什么他的推论会从‘戴着手套’转而成‘用手帕包住手’呢?最自然的推测,应该是空手握住门把,之后再用手帕把指纹擦掉吧。

不对!鸿野刚才说的是‘就算后来没能擦掉……’他凭什么断定凶手没能擦拭门把呢?

阿径试着继续套他的话。

“残留在门把上的指纹,知道是什么留下来的吗?”

秃鹳鸿忍不住咂舌。

“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哦。目前已经判断出几乎正确的时间了,秘书已经坦承,那天一大早曾经触摸过门把,时间应该在专务进公司之前。”

阿径强忍住惊呼。专务的秘书,名字叫做河村忍吧。她的指纹居然在案发之前就已经留在门把上了?

“河村忍为什么需要进去副社长办公室?”

“好像是原先拿了一些需要批示的文件到专务桌上,结果不小心夹杂了要交给副社长的文件。我们也侦讯过副社长秘书,没什么可疑的状况。”

“沾有指纹的是哪边的门把?”

“两边都有。”

“指纹清楚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非常完整啊。从两侧的门把可以完整采集到秘书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纹。”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觉得不太自然吗?”

“什么意思?”

“要是秘书留下的指纹,恰好是完成握住门把的形状,那么永久专务除了得设法让自己不留下指纹之外,还得特地利用平常不会碰到的部分扭转门把。”

“他只不过不想留下自己的指纹吧。”

“可是,要怎样避开先前秘书的指纹呢?他总没有透视镜,可以看出潜在的指纹吧?”

听不到回答。

“况且,这样的犯案情节,和你刚才说在半醒之下犯案的状况,明显两者互相矛盾嘛。”

“少啰嗦!这点小事我们也知道啊,少瞧不起警察!”

鸿野破口大骂。

“就算有些不合理,也无法洗脱嫌疑啊?嫌犯除了那个老先生以外,没有其他人了!”

“那么,副社长室和社长室之间的那扇门呢?那扇门应该没有久永专务的指纹吧?”

一阵带着怨恨的叹息声。

“……唉,那扇门上倒没有任何人都指纹。”

果然不出所料,久永是被真凶陷害的,也因为这样,才会把案发现场设计成密室。

“欸,先阶段就排除其他人犯案的可能性,搞不好言之过早哦。”

“什么意思?难道社长是被其他人杀的?”

“警方也曾这么怀疑过吧?”

“你说什么?”

“你们采集过监视摄影机的指纹,不是吗?”

鸿野哑口无言。

“你啊,怎么会连这个……不对,等等,摄影机上残留铝粉吧?我说的没错吧?”

真可惜。只有鸟的眼睛才会跟着发光的物体移动。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啦。怀疑监视摄影机被懂手脚,是你想到的吗?”

“不是,是我们组长。因为他到最后都无法接受老先生是凶手。不过,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不但摄影机上没有采到半枚指纹,连配线从中间被切断的可能性也没有。”

阿径感到一阵愕然。

“你确定吗?”

“那还用说。那栋大楼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让凶手躲起来动手动脚嘛,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把长得要命的管线全部拉出来,每公分都检查过了。如同预料,连蚊子叮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次轮到阿径哑口无言了。原本以为,警方从一开始行动就锁定久永专务是凶手,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调查得那么彻底。

“案发那段时间内的录影带,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喂!我不是说过了吗?摄影机和路线都没有异状啊!”

“但是,录影带本身呢?即使在案发时间之前,难道都没有像是影像瞬间中断,或是跳格的情况吗?”

“嗯?”

自己的问法似乎有些太过积极,鸿野的声调再次出现变化。

“到此为止的咨询就算免费奉送,毕竟我欠过你人情。不过,如果想继续问下去的话,除非你拿东西来换。”

透过电话,仿佛感觉到一阵腐臭传来。成群聚在死骸旁的秃鹳形象历历在目。

“……你们组长是宫田刑警吧?他也认为久永专务不是凶手啊?”

阿径转变话题。

“嗯,那个老家伙也是超级顽固,因为他早就放弃升官发财了,所以和管理官吵得不可开交。”

“那么,如果可以成功推翻久永专务是凶手的假设,宫田刑警的行情不就水涨船高了吗?”

“是可以这样说啦,这样以来管理官就颜面扫地了。”

“要是这事情交给你,不是大大有利吗?”

鸿野的声音夹杂着猜忌。

“这什么意思?你是想推翻警方设定出来的假设吗?”

“搞不好哦。”

“真的假的?”

“只是,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大家都想要情报把,互相互相啦,我说了拿东西来换啊。”

“我现阶段没可用的情报交换啊,你先查一下录影带的事情再告诉我吧,反正对你也没有损失。”

两人对话陷入一阵空白,大概正在计算其间的利害得失吧。

“……好把,看在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份上,明知不行也得试试看了。你是想知道录影带的影像是不是有不自然的地方,或是有没有被动过手脚的可能性吧?”

“是啊,万事拜托了。我这里要是有什么发现,也会马上通知你的。”

“嗯。”

对话就这样毫无预警突然结束。

阿径抱着双臂陷入思考。

秃鹳鸿毕竟是属于鹳鸟的同类,应该会送来真相这个婴儿吧?或者,同类之中只有秃鹳,脱离不了啄食夭折婴孩的残骸?

目前为止经由调查所知,能够进出密室的,就只有面对走廊的三扇门。但是,案发当时,这三扇门都在摄影机的监视之下。

这么说来,凶手一定动过什么手脚来骗过了监视摄影机。

但是,别忘了,录影机的影像可是先经过警卫的监看之后才录到带子上的。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只要能骗过人眼或机器其中之一就行了。人和机器固然都有各自的弱点,但只要两者并用,截长补短之下,整个戒备的程度就会立即提升。

然而,如果这里所用的手法,是以伪造的影像来切换监视摄影机所拍到的影像……只要在入口伪造影像的话,就能在出口同时骗过人类和机器了。

问题是,一开始是想到的具体手法,就是截断监视摄影机的配线。

首先,需要在大楼的管线配置上,找到一个不会被发现的空间的死角。等到晚上停止录影的时候,就可以剪断配线而不会留下丝毫破绽。接下来,只要透过开关连接上录影机,就可以随时从摄影机影像切换到录影机上。另一方面,则在预录的带子中选出一段走廊上空无一人的影像,并且做好备份带。当然,随着天气或时段的不同,亮度和光线角度也会有差异,这些都得留意才行。

之后,在行凶之前以开关切换成从录影机中播放出来的复制影像,凶手便可大摇大摆进出社长室了。

只不过,这种手法最大的缺点,就是会在配线上留下决定性的证据。只是用鳕鱼夹和粗缝衣针在线路外皮上穿孔是不够的。为了要阻断来自监视摄影机的影像,无论如何都必须切断线路。加上行凶之后,就算用遥控器将整个连线回复原状,终究还是没时间处理掉机器设备,最后所有的机器设备还是会变成证据。

秃鹳鸿已经挑明了说整条线路毫发无伤。

检查十二层大楼的所有线路,实在不是件简单的工作,即使只是全部拉出来,也是项大工程。因此,根本不必考虑凶手在事后更换新线路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这么一来,更换影像的方法,就只剩一种。

而这也直接指出凶手或是共犯

的名字。

只是,还是令人想不透,总还是留了几个无法清楚交代的部分,这会是事实的真相吗?

阿径启动警报装置,锁好门后就离开商店了。

前往隔街的地下室,下楼梯之后,在写着“GLI.JOINT”的黄铜招牌下,阿径推开旋转门进入。

正在擦拭玻璃杯的酒保荫山,望向阿径。

“阿径哥,欢迎光临”

“你看起来很闲嘛”

“因为不景气啊。”

可以坐是个人以上的唱吧台,如今只有两名常客而已。桌子部分则空无一人。

“可以敲两杆吗?”

“请啊,现在台子空着。”

阿径向长客们点个头示意,便走到后方的撞球台。将九个球对准立足点放置好之后,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球杆,接着用巧克摩擦球杆皮头。

即使什么也没说,荫山马上在平底宽口杯中加入冰块和“老爷(OldGrandDad)威士忌”,连同酒后的一杯软性饮料,放在撞球台边。

阿径啜了一口波旁酒之后,使尽全力冲球。

九颗颜色不同的球,在铿锵有力的撞击声中向四面弹出散开。

乍看之下,宛如毫无秩序,呈混乱状态滚动的色球,实际上,所有移动都是依据几何学的规则,眼看着色球滚动,自己混沌不明的思绪,似乎能慢慢获得理清。

再次回到原点,重新思考这整个案件,把认为没有可能性的线索,依序一个个剔除,现在只剩下一个方法。但是,这方法仍然有很多疑点。至少,以自己的直觉来说,并不认为那就是正确答案。

九颗色球在台面上散开,橘色的五号球首先进袋,是个好的开始。母球停留的位置也都还不错,阿径走到了台子对面,准备瞄准黄色的一号球。

目前为止,或许因为太过急性,太想找出真相而有所疏忽也说不定。如果抛开先入为主的偏见,远观整个事件,会怎么样呢?

黄色球停留在逼近底袋的位置,减弱敲击的母球的手劲,打向这颗机会球。如果如同原先盘算的,母球将色球撞进袋中,停在理想的位置。

一面拿着巧克擦抹球杆,阿径一面沉思。

搞不好,凶手也是计划性地使用机会球。

在颖原社长命案中,有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撞击力道相当弱。

如果凶手在全盘算计之后才行凶的话,这一点应该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恐怕微弱的撞击力道并非偶然的产物,而是必然的结果。

但是,这些代表什么意义,现阶段却还看不出来。

阿径咽下一口波旁酒,享受着入喉的灼热口感,之后接着瞄准其他色球。

蓝色二号球,不费吹灰之力进袋。但是,撞击母球的力道却略有误差,停在略显尴尬的位置。接下来的目标是红色三号球,不过前方却有其他三个色球阻隔。比了两、三次空撞,感觉就是没有办法顺利瞄准。

三号球就像被关进了密室一般。

阿径决定试试跳球。

将左右架高,奋力往母球一撞,母球跳起,越过前方的障碍,眼睛余光有看到常客中的一个人还拍手叫好,不过,可惜的是,并没有撞到三号球,造成了一次犯规。

只有一个人,其实只要把母球放回原来的位置就行了,不过既然是一人饰两角,就应该要换对方打者,在对方犯规换手后,可以母球放在任何自己喜欢的位置。阿径将母球放在“密室”的内侧,也就是瞄准三号球最理想的位置。突然,纯子的声音在脑中闪过。……这样想的话,鲁冰花五号能做到的,还是搬运颖原社长的身体吧?凶手移动的不是母球,二十作为色球的颖原社长。说不定,这里面就隐藏了解开密室之谜的关键。

阿径简单敲进三号球和四号球。五号球早在一开始冲球时就解决掉,接下来则是绿色的六号球。看不见的绿色球,在绿色球台上最难被发现。保护色,变色龙,消失的魔球。不可能。阿径摇摇头,敲进六号球。怎么想,凶手都只能利用监视摄影机的盲点潜入密室。不过……七号红紫色球的所在位置,以阿径的身高来说,即使整个人趴在球台上也不容易瞄准。从墙上拿了架杆器,架起球杆。如果,有远距离杀人的可能性的话,凶手就必须有一双类似架杆器加上球杆一般长的手臂了。可以扮演这个角色的,大概只有看护机器人吧。

握住球杆尾,轻轻一敲,七号也随即消失。这样的情况下,凶手所使用的母球,也就是凶器,到底是什么呢?

杀害颖原社长的那把隐形榔头,到底是什么?

八号的黑色球和九号的双色球,两者恰恰成了一列排在底袋前方。

这两个球的排列位置,英文成为dead.bo,也就是所谓的“铁球”状态,只要轻轻一敲八号,就可以将九号球kiss入袋。毫无困难的清台之后,正想要再敲一局,后方裤袋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店里的来电通知。由于店里的电话兼作传真机使用,没办法转接,真是麻烦得不得了。用手机拨了通电话回店里,答录机中并没有留言,看来,应该是传真。阿径喝尽波旁酒,只说了句记在账上,就离开酒吧。

开了店门的锁,正在解除警报设定时,事务所的电话铃声瞬间响起。

“你好,这里是F&F保全商店。”

“榎本先生吗?你看了传真没?”

话筒彼端传来了纯子的声音。

“我刚才进来,请稍等一下。”

阿径拿起传真机中送出的纸张。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类似漫画的插图,发文者是Rescue法律事务所。插图和报上的漫画一样,共分成四格。虽然阿径也知道,在某个年代,大多数女生都能画出类似漫画的图,但手上这份图应该有职业水准,实在看不出是出自律师的手笔。阿径看着图解,感到一阵冲击。……居然是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呢?的确,这种手法或者能使用鲁冰花五号杀害颖原社长。

这种手法一点不专业,自己老想网罗所有的可能性,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或许是思想不够顺畅,因此有一部分被彻底遗漏了。

“……喂,我已经看到了。”

“我想,我终于解开犯案的手法了,刚才无意间碰巧获得的灵感。”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事啊!

“了不起。”阿径只有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份。

“谢谢。”

“虽然还有一些想不透的地方,例如从哪里操作鲁冰花五号等。不过,我认为这仍是个相当有力的假设,只是……”

“只是?”

“事实上有没有可能办得到,还是得做个实验才能确定。”

“嗯,我打算明天打电话联络岩切先生,请他协助实验。”

“不过,若是没在案发现场,使用实物来做这个试验的话,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了。”

“这样啊……”

纯子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要是没有取得颖原先生的认可,就没有办法进行实验了。”

“就算假设颖原是真凶,只要隐瞒实验的详细内容,我想他也不会拒绝协助的。如果拒绝的话,反而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可疑。况且,事到如今,也不能隐匿证据了。”

“了解。明天中午之前我会将一切打点好,尽可能在明天就进行实验。榎本先生也会在场的吧?”

“嗯,一定。”

挂断电话之后,阿径拿了一只巴卡拉玻璃制的平底宽口杯,加入冰块之后,注入一大杯的十八年ElijahCraigSingleBarrel波旁酒,就当做为自己庆功。

若谜底揭晓后真如纯子所料,那么,只能爽快干脆认输。阿径一口气喝干玻璃杯中的波旁酒。

贵志佑介作品《玻璃之锤》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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