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珀的解释通过电话扬声器传来,“汤普森就是在这一带长大的。他父亲是一个挖油井的人——”

“石油?”

“是的,长官,干活儿的工人。他妈妈留在家,家里没有其他孩子。他的童年听起来很正常。还听说他人不错,喜欢谈论他的家庭,说自己如何爱家人。他妈妈在一次龙卷风中失去了一只手,还是一条腿什么的,他总是帮她做很多事情,总是在照顾她。我听说,有一次,街上的一个小孩取笑她,博伊德就跟踪那个孩子,威胁说如果不道歉,晚上就在他床上放一条响尾蛇。

“总之,高中毕业又上了一两年专科学校后,他到他父母的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公司裁员,他被解雇了,他父母也一样。时局不好,他在这里又找不到工作,于是就搬到别州去了,但不知道是哪里。后来,他在监狱找了份工作,开始是做区段的警卫。后来,那里出了点问题——好像是行刑官生病了——又没人愿意干那份工作,于是博伊德就去了。那次烧得太好了——”

“什么?”

“抱歉。那次电刑处决执行得很漂亮,他们就给了他那份工作。他在那里待了一阵,但不断地从一个州搬到另一个州,因为总是有地方需要他。他变成了一个行刑专家。他了解那些椅子——”

“电椅?”

“就像我们这里的‘老火花’,是的,长官,不过那是最有名的一把。他也很了解毒气,是毒气室设备的专家。他还会结绞刑的套索,现在全美国干这个的可没有多少是有执照的。后来我们这里的行刑控制官职位空缺,他就申请了。和其他很多地方一样,我们这里也改成了注射死刑,而他也变成为这方面的奇才。他甚至读这方面的书籍,能回答抗议者的问题。有人抗议说注射化学药品很痛苦,我想是那些捕鲸者或民主党人,他们根本不了解情况。胡说八道。我是说,我们有这些——”

“是有关博伊德吗?”林肯·莱姆不耐烦地问道。

“哦,抱歉,长官。于是他回到这里,相当一段时间内还不错。没有人真正注意他。他就是那种隐形人。绰号就叫‘凡人乔’。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发生了一些事。有的事真的改变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样呢?”

“经手的处决越多,他就变得越疯狂。似乎越来越空洞。你明白吗?好像他人不在那里。举一个例子说:他说他和家人非常亲密,相处得很好。但是他们出车祸了,死了,他的姑妈也在车上;博伊德却连眼睛都没眨。该死的,他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你也许会认为他是不是受到了惊吓,但似乎又不是。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还是照常上班,大家听说这事,便问他怎么还来上班?离下一次的处决还有两天时间,他可以请假的。但是他却不。他说,迟点会去坟地。不过不知道他到底去了没有。

“结果,他与犯人越走越近——很多人都觉得太近了。你通常不会这么做的,不健康。他不再和其他狱警一起出去,反而和那些被判刑的人在一起。他称他们为‘我的人’。据说有一次他甚至自己坐上我们旧电椅——这把电椅现在已经进了博物馆——说是要看看是什么感觉。结果在上面睡着了。你想想看。

“有人问汤普森,坐在电椅上是什么感觉?他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感觉有点儿麻木。到后来,他重复过很多次,说他感到麻木。”

“你说他的父母都死了吗?他搬到他们的房子住了吗?”

“我想是的。”

“那房子还在吗?”

那个得克萨斯人使用的也是电话免提,于是J.T.比彻姆在旁边说:“我会查出来的,先生。”他向某人提了个问题,“莱姆先生,大概要一两分钟。”

“你能找到他在那里的亲戚吗?”

“是的,先生。”

萨克斯问:“佩珀警官,你记得他经常吹口哨吗?”

“是的。他吹得很好。有时在行刑的时候,他会吹一两首歌送犯人上路。”

“他的眼睛怎么了?”

“是的,”佩珀说,“汤普森眼睛不太好。据说是他有一次在执行电刑时——不是在这里——出了一点问题。用这种椅子,这种情况是难免的。火是从——”

“那个人是被处决的吗?”萨克斯问,脸皱了起来。

“是的,女士。他身上着火了。他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昏迷了。不知道。但他还是动来动去,不过通常都是这样的。于是,汤普森提着一支防暴枪跑进去,想打死那个可怜的家伙,让他脱离痛苦。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不符合程序。在行刑前杀死犯人,是谋杀。但博伊德要这么做。他不能让‘他的人’这样死去。但火势开始蔓延。电线的绝缘体或是某种塑料东西烧了起来,火燎到了汤普森。他因此失明了一两天。”

“那名犯人呢?”萨克斯问。

“汤普森根本不用开枪,他已经被电死了。”

“他五年前离开了吗?”莱姆问。

“这件事,”佩珀拉长了声调,“是辞职。我想他是去了中西部的什么地方,某个监狱。从此就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中西部——也许是俄亥俄州,正是另一件符合描述的谋杀案发生的地方。“给俄亥俄管教局的人打电话。”莱姆小声对库珀说。库珀点头,拿起另一部电话。

“那查理·塔克呢?就是那个被杀害的狱警。博伊德是不是在那件凶杀案发生前后离开?”

“是的,先生,是这样的。”

“他们两人之间有过节吗?”

佩珀说:“塔克退休前在汤普森手下工作了一年。不过塔克是我们说的那种福音传道者,是个忠诚的浸信会教友。他会对那些犯人讲经说教,说他们会下地狱什么的。汤普森不太赞成这种事。”

“所以,也许是因为他让犯人生活得痛苦,汤普森杀了他报复。”

我的人……

“有可能。”

“那我们传过去的合成照片呢?是博伊德吗?”

“J.T.给我看了,”佩珀说,“是的,很可能是他。我是说,虽然他在这里的时候块头比较大,比较胖。还有,他当时是光头,留着山羊胡——我们很多人都这样,希望看起来和犯人一样邪恶。”

“另外,”典狱长说,“我们开始是在犯人里找,没有查狱警。”

那是我的错,莱姆生气地想。

“哦,该死。”典狱长的声音。

“怎么回事,J.T.?”

“我的人刚才去调博伊德的个人档案。但是——”

“不见了。”

“说对了。”

“这么说他偷了他的记录,以掩盖与查理·塔克之死的一切关联。”塞利托说。

“我会这么认为。”J.T.比彻姆说。

莱姆摇了摇头。“他是担心指纹。因为他曾经作为州政府的职员,而不是罪犯,留下了指纹。”

“等一等。”典狱长拖着调子说,那边有一个女人在跟他说话。接着他又回到了电话上,“我们刚刚从郡书记处的一个人那里知道,汤普森五年前就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而且在本州没有再买任何产业,至少没有用他的名字买。一定是拿了现金后就失踪……而且没有人知道他有什么亲戚。”

“他的全名是什么?”莱姆问。

佩珀说:“我想他的中间名字缩写是G,但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然后他补充说,“我得说一句,汤普森·博伊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对程序知道得清清楚楚。”

“程序?”

“《处决行刑程序》。那是我们用的一本厚书,里面详细解释了处决一个人的细节。他让每个工作人员都记住这些细节,并且让他们自己相互演练。‘我必须按书上说的做,我必须按书上说的做。’汤普森总是说,与死亡有关的事绝不能走捷径。”

梅尔·库珀挂上电话。

“是俄亥俄吗?”莱姆问。

技师点头,“奇根瀑布最高防备监狱。博伊德只在那里工作了大约一年。典狱长记得他,因为他的眼睛,还因为他吹口哨。他说博伊德一开始就是一个问题。他为了对待犯人的事和其他的狱警打架,而且长时间和犯人在一起,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那位典狱长认为,现在想起来,他是为了以后的工作而和那些人打交道的。”

“就好像联系那个雇他去杀害证人的雇主。”

“应该是。”

“那里的雇员档案呢?被偷了?”

“对,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或者有关他的任何事情。消失了。”

凡人乔……

“好吧,他再不是得克萨斯或俄亥俄州的问题了,他是我们的。展开全面搜索。”

“是。”

库珀开始了标准的搜索程序——产权文件、车管所、旅馆、交通罚单、税……所有的一切。十五分钟内,结果全都来了。有几个汤普森·G.博伊德和一个T.G.博伊德,但他们的年龄和外貌与嫌疑犯都不符。技师又再试了几种不同的姓名拼法,但结果一样。

“代号呢?”莱姆问。大部分专业的歹徒,尤其是职业杀手,都使用代号。他们挑选的名字就像是为电脑或自动提款机设置的密码——是将那些对于歹徒有意义的名字稍作变化。当你发现代号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会发现它简单得让你恨不得踢自己一脚。但是要猜出来却往往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还是尝试了:他们将姓和名的字母换来换去——当然,“汤普森”被用作姓的时候更多。库珀将用颠倒字母的方法将“汤普森·博伊德”这几个字重新排列组合,但从数据库里还是找不到任何资料。

什么都没有,莱姆想,挫败让他有些恼火。我们知道他的名字,我们知道他的长相,我们知道他就在城里……

但是我们却他妈的找不到他。

萨克斯斜着眼看着那张表,头抬得高高的,说:“比利·多德·汉米尔。”

莱姆问道:“谁?”

“他用来租伊丽莎白街安全屋的名字。”

“那名字怎么了?”

她翻阅了一大堆文件,然后抬起头,“六年前死了。”

“说了在哪儿吗?”

“没有。但是我认为在得州。”

萨克斯再次打电话给那所监狱,询问有关汉米尔的事。不多久,她挂了电话,点点头。“对了。这个人十二年前在一家便利商店杀死一名店员,死刑是由汤普森监督执行的。博伊德似乎和他杀的人有一种神秘的关联。他的行事风格来自他当死刑执行者的时期,为什么他的身份不也一样呢?”

莱姆不知道,也不关心这种所谓的“神秘关联”。但是,不管博伊德的动机是什么,萨克斯的建议相当合乎逻辑。他大声说道:“去找来他所处决的人的名单,然后和这里车管所的资料查对。我们先查得州,然后再进行其他州。”

J.T.比彻姆传来了一份有七十九人的名单,都是汤普森·博伊德在得克萨斯当行刑官时所处死的犯人。

“这么多?”萨克斯皱着眉头问。虽然萨克斯在救人时开枪伤人毫不犹豫,但是莱姆知道她对于死刑还是有所保留的,因为常常审判后才发现有某种特殊情况或者失误,有时甚至有故意篡改的证据。

莱姆也从这处决的数字想到其他含义:在这近八十场行刑中的某一时刻,汤普森·博伊德失去了辨别生与死差异的能力。

但是他们出车祸死了,死掉了,他的姑妈也在车上;博伊德却连眼睛都没眨。该死的,他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

库珀将这些被处决人的男性犯人的名字送去与政府记录查对。

什么都没有。

“妈的,”莱姆生气地说,“我们找到他工作过的其他州和他处决过的人,这可没完没了了。”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等一等,女人。”

“什么?”萨克斯问。

“查一查他处决的女人,将她们的名字变化一下。”

库珀查了这个短得多的名单,将名字和所有可能的拼写方法都列出来,然后在车管所的资料库里进行比对。

“好,我们找到点东西了。”技师兴奋地说,“八年前,一个名叫兰蒂·蕾·西林的女人——是个妓女——因为抢劫并杀害她的两名嫖客,而在阿马利诺被处决。纽约车管所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姓是一样的,不过是个男人,把兰蒂改成了兰迪,并且将中间名字的“蕾”改为‘雷’。年纪和其他特征相符。地址是皇后区——阿斯托利亚。有一辆三年新的蓝色别克世纪车。”

莱姆下令:“派便衣带着合成照片到附近的社区询问一下。”

库珀打电话给当地一一四分局的副局长。这个分局的辖区包括了阿斯托利亚这片庞大希腊人居住区。他解释了

这个案件,然后将博伊德的合成照片用电子邮件传给他。那位副局长说,他会派几名便衣警察到兰迪·西林住的公寓里进行暗访。

在这令人紧张的半个小时中——在此期间皇后区的搜查人员没有一个字的回音——库珀、萨克斯及塞林托联络了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和纽约的公共记录办公室,寻找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有关博伊德、汉米尔或西林的资料。

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们接到了一一四分局副局长打来的电话。“队长?”那个人问道,现在还是很多人习惯用莱姆的以前职位来称呼他。

“请说。”

“我们在车管所的地址里找到两个,证实就是你要找的人,”那个男人说,“下一步你要怎么办,长官?”

官僚,莱姆叹了口气。他早就没有了对官僚式谈话刻薄回应的毛病,而是慢吞吞地说:“我们去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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