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托跟着四名警察走上幽暗的楼梯,到了公寓二楼的平台。

他停下来,因为爬楼梯而大口地喘着气。战警都聚在一起,等着霍曼通知说该公寓的电力已被切断——他们可不想再来一次电刑。

在他们在等待时,大个子侦探在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

仔细思考一下,现在是决定的时刻。留?还是,走?

啪、啪、啪……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血溅了他一身,从子弹里喷出来的针将肌肉撕成碎片。刚才还生气勃勃的眼睛,一秒钟后便呆滞地瞪着。当伊丽莎白街上的地下室门打开时,一阵冰冷的惊恐感向他袭来,接着他的枪发出一声巨响,子弹发射了出去,阿米莉亚·萨克斯缩起身子,伸手去拿她的武器,那子弹在离她几英尺远的墙上挖下一块石屑。

从我那把该死的手枪射出的子弹!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是他的神经没有感觉了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想到林肯·莱姆的神经,不禁对自己笑了起来;莱姆所谓的物质神经,也就是脊柱里的神经,已经完全被破坏了,那才是真的没有了。莱姆还能他妈的应付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

这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因为他现在正一步步往上走,他如果在这次行动中再出什么错,有人可能会送命。他们现在在追捕的是个铁石心肠的凶徒,因此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果他退后,不参加这次行动,他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但至少他不会连累别人。

你能做到吗?他问自己。

这支队伍的头儿说:“警探,我们三十秒内进入,先破门,散开,清理这个公寓。之后你再进来,保护现场。这样可以吗?”

走还是留?塞林托问自己。你可以走下楼去,这样一切就结束了。放弃你的警徽,到一家企业去当安全顾问,薪水翻倍。再也不会中弹。

啪、啪、啪……

再也不会看到一双眼睛在面前几英寸远的地方渐渐失去了生气。

啪……

“这样可以吗?”那名头儿又问了一次。

塞林托看着那名警察,“不行,”他低声说,“不行。”

那位特勤小组的警察皱起眉头。

警探说:“先用攻门筒攻门,我进去,第一个。”

“但是——”

塞林托低吼道:“你听到萨克斯警探的话了。这名嫌疑犯不是单独作案。我们需要能够找到的任何线索,领我们找到那个雇用了他的人渣。我会知道需要找什么东西,而且如果他想毁灭证据,我也知道应该如何保护现场。”

“让我打个电话。”那名特警疑惑地说。

“警官,”警探很冷静,“就这样决定了,在这里我的职位最高。”

那带队警官看了看他的副手,他们耸耸肩。

“这是你的……决定。”

塞林托本来以为他会冒出“丧礼”两个字。

“他们一切断电源,我们就进去。”特勤小组的带队警察拿起防毒面具。小组其他成员也纷纷戴起各自的防毒面具,塞林托也戴上了。他抓住萨克斯的格洛克——手指一直放在扳机护弓外——站到了门边。

他从耳机里听到:“我们要切断电源了,三……二……一。”

队长轻轻拍了拍拿着攻门筒的警察。那名大个子警察用力地挥击,门被应声撞开了。

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除了歹徒及证据,其他什么都忘了,塞林托带头往里冲,战警跟在后面掩护,把房间的门都踢开,进行搜索。第二队从厨房进入。

并没有博伊德的迹象。一台小电视正播放着情境喜剧——儿童的声音就是从这里来的,很可能也是S&S小组所找到的大部分热源及噪音来源。

很可能就是。

但也许不是。

他进入一间小起居室,左右看了看,但一个人都没看到。塞林托径直走向汤普森的桌子,上面有成堆的证物:纸张、弹药、几个信封、一些塑料电线、一个数码计时器、一罐罐的液体和白色粉末、一个晶体管收音机,还有绳索。塞林托拿着一张纸巾,小心地检查桌子旁的一个金属柜子,看有没有陷阱。没有,于是他打开柜子,里面是更多的瓶瓶罐罐和两个盒子。还有两把枪。好几沓崭新的钞票——警探估计大约有十万美元。

“房间安全。”一名特勤小组警官说。接着,另一个房间传来同样的声音。

最后,带队的警察说:“A组呼叫指挥所,现场已安全。”

塞林托大声笑出来。他做到了。挺身面对那苦苦折磨着他的鬼东西。

但是不要太得意了,他告诉自己,同时将萨克斯的格洛克收起来,你参与这项行动是有任务的,记得吗?你还有工作要做。所以,看看这个该死的现场吧。

他看着这个地方,却总觉得有什么让他不安。

是什么?

厨房、走廊,书桌。哪里不对劲?什么东西有问题。

他看到了。

晶体管收音机?

现在还生产这种东西吗?即使有人制造,你也几乎看不到了,现在都是那些便宜好用的播放器:音箱、CD机、MP3。

妈的。这是一个陷阱,是爆炸装置!而且它就放在一大罐清澈的液体旁,罐子上是一个玻璃塞子,塞林托以前化学课上学过,这是储存酸液的容器。

“天哪!”

还有多长时间会被引爆?一分钟,两分钟?

塞林托一步跨上去,抓起那个收音机冲向浴室,将它放在洗脸池里。

一名战警问道:“那是——?”

“我们找到一个即时爆炸装置!清空公寓!”警探脱下防毒面具,大吼道。

“快出去!”那名警察也向他大叫。

塞林托没有理会。人们制作即时爆炸装置时,从来不会想着消除指纹或其他线索,因为只要一爆炸,大部分证据就销毁了。当然,他们已经知道博伊德的身份了,但那里可能会有些物证,或在器具上可以找到其他的指纹,能指向他的雇主或同伙。

“呼叫防爆小组。”有人说。

“闭嘴,我正忙着。”

收音机上有个开关,但是他不相信那就是解除爆炸物的机关。警探小心翼翼地拆除收音机后面的一块黑色塑料板。

有多长时间,多长时间?

对博伊德来说,进入公寓后多久触发陷阱是合理的?

三十秒?十秒?

黑色塑料板被拆下了,塞林托弯下腰仔细查看,发现自己正看着半块炸药——不是塑料炸弹,而是杀伤力足以炸掉他的手、让他失明的爆炸物。没有显示器,只有电影里的炸弹才会有那种可以倒数、一目了然的数字显示计时器。真的炸弹是用很小的微处理器计时晶片引爆的,而不是数字显示器。塞林托用指甲按住炸药——避免破坏指纹——开始拆除引爆雷管。

他很想知道这个不明嫌疑犯有多老练(真正的炸弹制造者会装第二道引爆装置,消灭像塞林托这种乱动他东西的该死的家伙),他取下了雷管。

没有第二道的引爆装置,或者任何——

爆炸,一声巨响,浴室里传出回声,一波波的震荡将瓷砖都震了下来。

“那是什么?”鲍尔·霍曼叫道,“是有人在射击吗?我们被人开枪袭击了吗?所有单位回报。”

“公寓的浴室发生爆炸,”有人叫道,“快叫救护车到现场,现场需要紧急医疗服务!”

“不用,不用!大家不要紧张。”塞林托将他被烫伤的手指放进冷水里,“我只是需要一块创可贴。”

“真的吗,警探?”

“是的,只是雷管炸开了。汤普森设了一个陷阱毁掉所有的证据。我救下了大部分……”他将他的手塞到腋窝下紧紧挟着,“妈的,还真痛!”

霍曼问:“那个装置有多大?”

塞林托看着另一个房间里的桌子。“我估计足以炸开一加仑看起来像是硫酸的东西。我还看到有几罐粉末,也许是氰化物。这会毁掉大部分证据——以及周围的人。”

特勤小组的几名警察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塞林托。其中一位说:“老兄,我真想亲手抓住这个坏蛋。”

霍曼以一种警察的冷静语调问道:“不明嫌疑犯状况如何?”

“未见踪影。在红外线上的热源似乎是冰箱、电视和照在家具上的阳光。”一名警察报告说。

塞林托环顾房间,然后对着无线电说:“霍曼,我有个想法。”

“说。”

“我们尽快将门修好。我和几个人留在这里,其他所有人都从街道撤走。他可能很快就会回来,我们抓住他。”

“收到,朗。这点子不错。我们这就行动。谁能找个木匠?”

“我来,”塞林托说,“这是我的爱好。我需要时间找些工具来。另外,这是个什么攻坚队伍?难道就没有个人带创可贴吗?”

汤普森公寓外面的街道上,阿米莉亚·萨克斯一直在听有关攻坚组的无线电信息。似乎她为塞林托制定的计划见效了——甚至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她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很有胆量,她在他的声音里又听到了自信。

她也听到了那个要街道所有人撤离,他们等着博伊德回来的计划,然后她补充说,街上还有最后一户人家要通知,之后她就加入队伍。她来到这家门前,敲了前门,告诉那个来应门的女人,街对面有警察在行动,请她不要待在房子的前部,听到安全通知再出来。

那女人睁大了眼睛。“有危险吗?”

萨克斯给了她标准的官方回答:我们会小心谨慎,不必过度惊慌等等。含糊其辞,一再作出保证。警察有一半的工作是公关,有时甚至是大部分的工作。萨克斯还问,她看到院子里有孩子的玩具,他们在家吗?

就在这时,萨克斯看到一个男人从巷子里出来,走上了街道。他慢慢地向公寓方向走去,低着头,戴着帽子,穿着长大衣。她看不到脸。那个女人有些担忧地说:“只有我和男朋友在家,孩子们都上学了。他们通常都走路回家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接他们?”

“女士,看到那个男人吗?正在过街的那一个。”

她向前走,看了一眼,“他?”

“你认识他吗?”

“当然。他就住在那边那幢楼里。”

“他叫什么?”

“拉里·唐。”

“哦,他是中国人?”

“我想是。也可能是日本人之类。”

萨克斯放松下来。

“他没有卷入到什么事情吧?”那女人问道。

“哦,没有。关于孩子,你最好——”

哦,天哪……

阿米莉亚·萨克斯的视线越过那个女人,瞪着房子里一间正在进行装饰的卧室。墙上画着一些卡通形象。其中有一个是小熊维尼里的老虎。

橘色的油漆和她在哈莱姆吉纳瓦姑婆住处附近找到的样本完全一样。鲜亮的橘色。她看着玄关处的地板。地上的报纸上放着一双旧鞋子。浅褐色。她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商标,是贝斯牌。尺寸大约是十一号。

阿米莉亚·萨克斯忽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男朋友就是汤普森·博伊德,街对面的那套公寓并不是他的居处,而是他的另一个安全屋。那里现在当然没有人,因为,他就在这幢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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