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雷布思来到圣伦纳德警署,给地处布莱德维克的全国犯罪情报中心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们是否有任何关于操纵欧洲妓女的英国罪犯的信息。他认为必然有人把坎迪斯——在他心中,她还是坎迪斯从阿姆斯特丹带到英国,而他相信那个人不是泰尔福特。无论是谁,雷布思都能想办法抓到他。他想让坎迪斯知道,束缚着她的铁链是可以打断的。

他请全国犯罪情报中心把他们的资料发传真给他。大多数文件都提及一个叫做“烈酒地带”的合法停车场,司机可以在那里买春。停车场里提供的主要是外国妓女,其中大多数都没有工作许可,而且相当一部分是从东欧偷渡过来的。看起来那里的黑帮成员大多来自南斯拉夫。全国犯罪情报中心没有这些绑架犯兼皮条客的姓名,但那里的妓女都不是从阿姆斯特丹来英国的。

雷布思走到警局停车场去抽他今天的第二支烟。那里还有两三个人在抽烟——社会底层小团体。回到办公室,法梅尔向他询问林兹的案件有无进展。

“如果能把他拘进警署揍一顿就有戏了。”雷布思建议。

“严肃点儿行吗?”法梅尔怒吼着大步走回他的办公室。

雷布思在他的办公桌边坐下,拿过一份案卷。

林兹有一次曾对他说过:“警督,您的问题在于,您害怕别人严肃地对待您。您想给别人的,是你认为他们所期待的东西。我提到过伊师塔之门,您也谈到一些好莱坞电影。一开始我以为您是想让我放松警惕,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您自己跟自己玩的游戏。”

雷布思想象自己坐在林兹的画室里那个老位置,窗外是皇后街花园。花园是锁上的,需要付钱才能拿到钥匙进去。

“您会不会害怕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雷布思望着面前的老人:“不会。”

“您确定?您会不会心中暗暗希望更像他们一点?”林兹笑起来,露出小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牙齿,“知识分子总喜欢把自己视为历史的受害者,歧视的对象,因他们的信仰而被拘捕,甚至被凌虐和谋杀。但是卡拉季奇也认为他自己是知识分子。纳粹集团中也有思想家和哲学家,甚至在巴比伦……”林兹站起身来,给自己续上一杯茶。雷布思谢绝了续杯。

“甚至在巴比伦,警督,”林兹重新坐稳,继续说道,“如此富饶、拥有如此精妙的艺术,如此开明的国王……您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尼布甲尼撒把犹太人整整拘禁了七十年。这个光辉夺目、令人惊歎的文明……您现在能看到这种疯狂吗,警督?那种深深植根于我们内心的疯狂?”

“也许我需要配副眼镜。”林兹把手中的杯子直摔出去,“您需要用心听,好好学!您必须理解!”

茶杯和茶盘躺在地毯上,毫发无损。茶水慢慢渗入精美的地毯,很快就会消失无踪……

他把车停在巴克卢广场,斯拉夫语系办公室就在其中一栋楼里。他先向秘书办公室询问科尔洪博士在不在。

“我今天没看见他。”

雷布思向她解释了他的要求,秘书试着拨了两三个号码,但都没有人接,于是她建议他去图书馆找找。图书馆就在楼上,门锁着,她给了他一把钥匙。

房间大约十六英尺长十二英尺宽,充斥着一股不通风的窒闷气味。百叶窗都紧闭着,屋中没有自然采光。里面有四张书桌,一张上面摆着“禁止吸烟”的标志,另一张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有三个烟头。有一面牆都是书架,摆满了书籍手册和杂志。有几个盒子里放着剪报,牆上挂着几幅南斯拉夫的地图,显示出国界的变迁。雷布思拿起最近的一盒剪报。

雷布思跟他认识的大多数人一样,对于前南斯拉夫的战争并无太多了解。他看过一些新闻报道,也被相关的照片所震惊。但如果这些剪报可信,那么整个地区都被罪犯控制着。维和部队似乎已竭尽全力避免冲突。最近有一些人被拘捕,但数量实在太少:在将近七十四名被起诉的嫌疑犯中,被捕的只有七人。

他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人口交易的信息,于是向秘书道了谢,归还了钥匙,重新投入拥堵的城市交通。手机铃响起,他接了起来,差点把车开出车道。

坎迪斯失踪了。

德利尼克太太心急如焚。他们昨晚一起吃的晚餐,今天早上又一起吃了早餐。卡丽娜看起来很好。

“她说有很多事她不能告诉我们。”德利尼克先生说道。他太太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摩挲着她的肩。“她说她想忘记。”

后来她说出门去港口散散步,但再也没有回来。有可能是迷路了,虽然村子其实很小。当时德利尼克先生在工作,他的妻子四下打听,问有没有人看到过她。

“后来,”她说,“米赫太太的儿子说,她被一辆车带走了。”

“在哪里发生的?”雷布思问。

“就在两条街外。”德利尼克先生说。

“带我去看看。”

十一岁的艾迪·米赫的家在希福德路上,他在家门口向雷布思讲述了他看到的情况。一辆车停在一个女的身边。车里的人跟她聊了些什么,但他听不见。车门开了,那女的上了车。

“哪扇门,艾迪?”

“后排的门。肯定是,因为车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男人?”艾迪点点头。

“那个女的是自己上的车?我是说,不是那两个人把她拉进车里的?”

艾迪摇摇头。他叉着双腿坐在自行车上,很想骑走,一只脚一直在踩脚蹬。

“你能形容一下那辆车吗?”

“很大,亮闪闪的。不是附近的车。”

“那两个男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开车的那个穿着派士T恤。”

意思是足球T恤,邓弗姆林俱乐部球衫。这可能意味着此人是从法夫来的。雷布思皱起了眉头。是在街上召妓的?坎迪斯那么快就重操旧业了?可能性不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条街上。绝不可能是偶遇。德利尼克太太说得对:她被人抓走了。这就意味着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昨天有人跟踪了雷布思吗?他没有发现这种迹象。有人在他的车上安了跟踪设备?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检查了一下轮拱和底盘:没有。德利尼克太太已经冷静一些了,她丈夫给她倒了杯伏特加安神。雷布思自己也该来一杯,但是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有没有给谁打过电话?”他问。德利尼克先生摇摇头。“附近有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

“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注意到。自从我们逃离萨拉热窝之后,就很难有安全感,警督。”他展开双臂,“这件事就是证明世上没有安全的地方。”

“你们有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卡丽娜的事?”

“我们能跟谁说?”

谁知道这个地方?这就是问题所在。雷布思知道。克拉弗豪斯和奥米斯顿也知道,因为科尔洪跟他们提过。

科尔洪也知道。那个神经质的老斯拉夫学专家知道……回爱丁堡的路上,雷布思给他的办公室和家里都打了电话,但没人接。他跟德利尼克夫妇说,如果坎迪斯回去的话,务必告诉他一下。他回想起当时他告诉坎迪斯要相信他时,她脸上的表情——如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就好像她当时就知道他做不到。她又给了他一个机会,在他的车边等着他,而他辜负了她。他又拿起电话,打给杰克·莫顿。

“杰克,”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陪我去喝杯酒吧。”

科尔洪的家和斯拉夫语系办公室他都跑了一趟,两处都关门上锁,没有人在。接着他又开车去弗林街,到泰尔福特的游戏厅找他,但泰尔福特不在那儿。他在那间咖啡馆后面的办公室里,身边是他的那些手下。

“我想跟你谈谈。”雷布思说。

“说吧。”

“不需要听众,”雷布思指指靓仔,“他可以留下。”

泰尔福特考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其他人顺从地离开了办公室。靓仔背靠牆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泰尔福特把双脚搁在桌沿,仰靠在椅背上。他们都显得很放松,很自信。雷布思知道他在他们眼里像什么:一只深陷囚笼的熊。

“我想知道她在哪里。”

“谁?”

“坎迪斯。”

泰尔福特微笑:“还在纠缠她的事,警督?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儿?”

“因为你的两个兄弟把她抓走了。”但雷布思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泰尔福特的团伙是一个“家族”,他们都是在佩斯利一起长大的。不会有邓弗姆林的球迷大老远从法夫赶去加入他们。他瞪着靓仔,此人负责泰尔福特的卖淫生意。坎迪斯是从一座有很多桥的城市来到本市的,也许是纽卡斯尔。泰尔福特在纽卡斯尔有人脉。纽卡斯尔联队的球衣图案是黑白相间的竖条跟邓弗姆林队的球衣非常接近。也许只有法夫的孩子会搞错这种事。

纽卡斯尔的球衣。纽卡斯尔的车。

泰尔福特说了几句,但雷布思没有在听。他径直走出泰尔福特的办公室,回到萨博车上,开车到费蒂斯重案组的办公室,开始四处找人。他找到一个叫玛丽安·坎沃锡的探员的电话号码,打过去,但她不在。

“去他妈的。”他对自己说,回到车里。

A1公路实在谈不上是郊区最好走的路——阿伯内西说得没错。但是,现在不是高峰时段,雷布思可以保持不错的速度一路向南。他赶到纽卡斯尔时已是深夜,酒吧差不多空了,夜总会门口还排起了长队。有几个人穿着纽卡斯尔联队的球衣,条纹看着就像监狱的囚服。他对这城市不熟,只是开着车绕圈,一次一次路过同样的路牌和标志物,再继续往前走,只是绕圈而已。

找坎迪斯。或者找长得像她的姑娘。

过了几个小时,他放弃了,开回市中心。他本来淮备睡在车里,但当他看到有个旅馆挂着有空房的牌子,配有卫生间的卧室图片忽然显得无法抗拒。

他确认了那个房间没有配小酒吧。

他闭着眼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但精神和身体还没有从长时间的驾驶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坐在窗边的椅子里,用心去听外面的深夜:出租车往来、有人在叫喊、运货卡车进进出出。他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看着无声的电视,想起当时坎迪斯在旅馆里,躺在毯子下面安睡,身边放着糖果。忧郁的执事:《巧克力女孩》。

他醒来的时候,电视里在放早餐节目。他从旅馆结账出来,找了个咖啡馆吃了早餐,又给玛丽安·坎沃锡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并很高兴地发现她是一只早起的鸟儿。

“过来吧,”她说,听起来有点困惑,“你那儿离我这里就两三分锺的路。”

她本人比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年轻,表情也比态度要柔和。她长着一张挤奶女工的圆脸,圆鼓鼓的脸颊呈粉红色。听雷布思讲他的故事时,她微微转动着椅子,研究着他。

“塔拉维茨,”听他讲完后她说,“詹克·塔拉维茨。本名好像是乔基姆。”坎沃锡微笑,“我们这里有些人叫他‘红眼先生’。他跟这个叫泰尔福特的人有些交易——至少是见过面。”她打开面前的一个棕色文件夹,“红眼先生在欧洲大陆人脉很广。你知道车臣吧?”

“在俄罗斯?”

“俄罗斯的西西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塔拉维茨是从那儿来的?”

“有这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他是塞尔维亚人。这也许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搞一个护送队。”

“什么护送队?”

“向前南斯拉夫地区运送援助物资。我们的红眼先生可是个真正的人道主义者。”

“但也是偷运人口的一条途径。”

坎沃锡看了看他。“你功课做得很好。”

“算是凭经验猜测吧。”

“嗯,总之这件事让我们开始注意他了。六个月前他结婚了,娶了个英国女人——不是出于爱情,她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姑娘。”

“这样他就能拿到定居权。”

她点点头:“他来英国时间不算长,也就五六年吧……”

跟泰尔福特一样,雷布思心想。

“但他已经闯出点名头了,横扫了以前亚洲人和土耳其人的地盘……据传闻,他是靠贩卖偷来的名牌产品起家的,都是从前苏联搞来的好货。这行没有油水了之后,他就转入了色情服务业。主要是廉价的妓女,用点儿可卡因加强控制。可卡因是从伦敦搞来的——这块地盘由牙买加国际犯罪组织成员控制。红眼先生把他们的货运到东北部零售。他也卖给土耳其人海洛因,还把姑娘卖到三合会的妓院。”她看看雷布思,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在生意场上可没有种族分别。”

“我也有耳闻。”

“或许也卖毒品给你那位朋友泰尔福特,他再在自己的夜总会里出售。”

“或许?”

“我们没有证据。也有传言说红眼不是卖货给泰尔福特,而是从他那里买货。”

雷布思眨眨眼。“泰尔福特没有做得那么大。”

她耸耸肩。

“他从哪里进货?”

“那只是个传言。”

但这让雷布思陷入深思,因为它也许能解释塔拉维茨和泰尔福特之间的关系……

“塔拉维茨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把头脑中的想法直接问了出来。

“你是说除了钱之外?嗯,泰尔福特训练了一批很好的看门人。苏格兰门卫在这里很吃得开。此外,泰尔福特在几家赌场当然也有股份。”

“塔拉维茨洗钱的途径之一?”雷布思想了想,“有什么塔拉维茨不染指的行业吗?”

“很多。他喜欢现金流大的行业。而且他相对来说也算是个新人。”

老鹰乐队:《新来的孩子》。

“我们认为他也涉及军火业,让大量军火流入了西欧。车臣人似乎有很多武器可卖。”她抽抽鼻子,整理着思路。

“听起来他比汤米·泰尔福特要领先一步。”这能解释为什么泰尔福特如此热切地想跟他做生意。他正处在学习期间,学着怎样混入上层。牙买加人、亚洲人、土耳其人、车臣人,还有其他大团伙。雷布思感觉他们就像是一个滚滚向前的巨轮上的辐条;巨轮残酷地碾过这世界,所经之处血肉横飞。

“为什么叫他‘红眼先生’?”他问。

她递给他一张照片,就好像一直这等他问这个问题一样。

那是一张面部特写,皮肤呈粉红色,布满了水泡和白色的伤疤;面孔肿胀,眼睛藏在一副蓝色镜片的眼镜后面,没有眉毛;突出的额头上盖着稀疏的黄发。这个人长得像一只巨大的刮了毛的猪。

“他这是怎么了?”他问。

“我们不知道。他到这里时就是这副模样。”

雷布思想起坎迪斯跟他描述过的那个人:戴墨镜,看上去像是车祸的受害者。显然就是他。

“我想跟他谈谈。”雷布思说。

但是坎沃锡先带着他在城里逛了一圈,开着她的车。她带他去看了站街女郎通常工作的地方。当时是上午,街上基本没有什么活动。他向她描述了一下坎迪斯的外貌,她答应会请手下留心。他们跟见到的几个姑娘聊了聊。她们似乎都认识坎沃锡,对她毫无敌意。

“她们跟你我并无不同。”她一边开车离去,一边对他说,“努力工作,养活孩子。”

“或者养活她们的嗜好。”

“当然。”

“在阿姆斯特丹,她们有一个工会。”

“但也帮不了那些被卖过去的可怜人。”坎沃锡在一个路口打了转弯灯,“你确定那姑娘在他手里?”

“我觉得不是。有人知道一个萨拉热窝的地址,那个地址对她来说很重要。有人把她从那里带了出来。”

“听起来确实像是红眼先生的作风。”

“而且也只有他能把她送回去。”

她瞧了他一眼:“他干吗要这么做?”

车越开,周围的景色越荒凉——废弃的工厂、残破不堪的楼房、坑坑洼洼的地面。正当雷布思开始怀疑这地方的破败程度已经登峰造极之时,坎沃锡转弯驶进一座旧车回收场的大门。

“你开玩笑吧?”他说。

三只阿尔萨斯狼狗围在车边跳跃和狂吠,颈上戴着三十英尺长的锁链。坎沃锡没有理它们,继续往前开。他们仿佛置身峡谷,两边都高耸着废弃汽车垒成的摇摇欲坠的高牆。

“听到没有?”

雷布思听见了巨大的撞击声。他们的车驶入一片宽阔的空地,他看见一部黄色的起重机用吊臂摇摇晃晃地抓起一辆车,把它一次又一次地狠狠砸向另一辆支离破碎的车。有几个男人站在安全距离之外抽烟,一脸无聊。被抓起的那辆车砸在一座车山顶端的那辆车上,把它完全撞瘪了。碎玻璃散落在油污的土地上,仿佛黑丝绒上点缀的钻石。

詹克·塔拉维茨——红眼先生——正坐在起重机里,一边操纵吊臂再次抓起那辆车,一边大笑并咆哮着,急不可待,俨然一只醉心于玩弄老鼠的猫,完全未注意到那玩物已经死了。也许他发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但举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坎沃锡没有急于下车,而是先摆出应对这种情形所需的表情。她花了很长时间做淮备,然后向雷布思点点头,两人同时打开车门。

雷布思站稳之后,发现起重机的吊臂已经丢下那辆车,摇摇晃晃地向他们扑来。坎沃锡双臂抱胸,摆出绝不妥协的姿态。雷布思想起游戏厅里那种用小吊臂抓奖品的游戏机。他看见塔拉维茨坐在驾驶室里,用一种小男孩玩玩具般的狂热在操作着操纵杆。他想起汤米·泰尔福特坐在摩托车游戏机上的模样,立即发现了这两个男人的共同之处:他们都没有长大。

引擎的轰鸣突然停止了,塔拉维茨从驾驶室中跳了出来。他身穿奶油色的外套,内衬祖母绿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他不知从哪里借了一双绿色长筒靴穿着,以防弄葬裤子。此刻他向两个警察走了过来,他的手下也都聚拢了,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玛丽安,”他说,“见到你总是很令人高兴。”他顿了顿,“至少传闻如此。”他的两个手下大笑起来。雷布思认出了其中的一张面孔——“螃蟹”,在苏格兰中部他们这样称呼他。此人力量惊人,可以一把捏断人的骨头。雷布思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也从未见他打扮得如此神气。

“一向可好啊,螃蟹?”雷布思说。

这似乎让塔拉维茨有点分心,半转过身望着他的手下。螃蟹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但脖子已经开始发红了。

走近了之后,你很难不瞪着红眼先生的脸瞧。他用眼神逼着你直视他,但其实你想研究的是他脸上的肌肉。

此刻,他望向了雷布思。

“我们见过吗?”

“没有。”

“这位是雷布思警督,”坎沃锡解释道,“他从苏格兰赶来拜会你。”

“受宠若惊。”塔拉维茨大笑起来,露出小小的尖牙,牙缝很明显。

“我想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塔拉维茨摆出夸张的吃惊表情。“是吗?”

“泰尔福特请你帮过一个忙。他需要坎迪斯家的地址,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写的一张字条……”

“你是在说谜语吗?”

“现在你已经把她带回来了。”

“是吗?”

雷布思往前走了半步。塔拉维茨的手下在他两侧站开,形成一个扇形。塔拉维茨的脸上有一层光泽,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某种药膏。

“她不想干了。”雷布思对他说,“我承诺过帮助她。我这个人言出必行。”

“她不想干了?她告诉你的?”塔拉维茨的声音中充满嘲弄。

他身后的一个人清了清嗓子。雷布思刚才就在揣测这个人的来历,他比其他人都要瘦小很多,始终沉默不语,衣着也比较得体,长着一对悲伤的眼睛,眼角下垂,肤色灰黄。现在他明白了:这个人是律师,他在用咳嗽的方式提醒塔拉维茨:你说得太多了。

“我会把汤米·泰尔福特扳倒的。”雷布思静静地说,“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一旦他被捕,谁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来。”

“我相信泰尔福特先生能照顾好自己,警督。至于坎迪斯,我可不能保证这一点。”

律师又咳嗽了一声。

“我想保证她不会再回到街上干活。”雷布思说。

塔拉维茨瞪视着他,黑色的小眼珠就像两个微小的黑洞。

“如此一来,托马斯·泰尔福特就可以不受拘束地经营他的日常业务了吗?”他最后终于说。那个律师在他身后咳得差点呛住自己。

“你知道我不能承诺这一点。”雷布思说,“他需要担心的可不是我。”

“给你的朋友带个信。”塔拉维茨说,“然后,不要再跟他做朋友了。”

雷布思这才意识到,塔拉维茨说的是卡弗蒂。泰尔福特一定跟他说过雷布思是卡弗蒂的人。

“这件事我想我可以办到。”雷布思安静地说。

“那就办吧。”塔拉维茨转身就走。

“坎迪斯呢?”

“我会视情况而行。”他停下脚步,把双手插进夹克衫的口袋,“嘿,玛丽安,”他仍然背对着他们,说道,“我比较喜欢你穿那件红色的两件套。”

他大笑着走开。

“上车。”坎沃锡咬牙切齿地说。雷布思上了车。她看起来非常紧张,把钥匙掉在了地上,又弯下腰捡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干巴巴地说。

“红色的两件套是什么意思?”

她瞪了他一眼。“我没有红色的两件套。”她用钥匙发动车子,做了一个急转,踩下刹车和油门时有点用力过猛。

“我不明白。”

“上星期,”她说,“我买了一套红色内衣……胸罩和内裤。”她踩下油门加速,“这也是他的小把戏之一。”

“他怎么知道的?”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她飞快地穿过那群狗,驶出大门。雷布思想起了汤米·泰尔福特,他曾经监视过雷布思的公寓。

“并不是只有警察会监视罪犯。”他说,这才明白泰尔福特这项技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过了一阵,他问起了旧车回收场的情况。

“那是他的产业。他有一部垃圾压缩机,但把车压扁之前,他喜欢先玩一玩。如果你惹到他,他就会勒死你的安全带。”她望了他一眼,“你就会成为他的游戏的一部分了。”

永远不要牵扯个人感情:这是他们这行的金科玉律。但是在雷布思经办的每一个案子中,他都没有遵守。有时候,他怀疑他之所以会如此深切地牵扯到案子里去,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自己的人生。他只能借着别人的人生来生活。

他为什么会对坎迪斯如此挂心?完全因为她与萨米长得很像,还是因为她看起来很需要他?他想起第一天遇到她时,她紧抱着他的腿的模样……他有没有哪怕只是一瞬间想成为穿着光辉铠甲的骑士,真正的骑士,而非取笑之言?

约翰·雷布思:彻头彻尾的赝品。

他在自己的车里给克拉弗豪斯打了个电话,介绍了一下情况。克拉弗豪斯告诉他不用担心。

“多谢,”雷布思说,“我感觉好多了。听着,泰尔福特的货源是谁?”

“你是说毒品?”

“对。”

“这正是他的王牌。我是说,他跟纽卡斯尔有生意往来,但是我们无法确定哪边在买,哪边在卖。”

“如果泰尔福特是卖方呢?”

“那他的货源一定在欧洲大陆。”

“缉毒组怎么说?”

“他们说不是。如果他用船来运货,那就意味着要从海岸把货运进来。他从纽卡斯尔买货的可能性更大。塔拉维茨在欧洲大陆有关系。”

“真不理解他为什么需要汤米·泰尔福特……”

“约翰,帮你自己一个忙,休息五分锺吧。”

“科尔洪好像藏得挺深……”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们回头再聊。”

“你现在就回来吗?”

“也可以这样说。”雷布思挂上电话,发动汽车。

伊恩·兰金作品《空中花园》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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