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父亲看起来既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狐疑。

通子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好一阵,通子只得再次重复道:“爸爸,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请求了。”

“我不是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吗?你光说这是你最大的请求,让我感觉不知所云啊。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我想弄清楚这一点。”

通子的脑袋飞速运转着,但她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搪塞,因此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和藤仓家的人发生什么事了?”父亲盯着通子的脸问道。

通子摇了摇头,又立刻停下,希望父亲没看到自己刚才的动作。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你就坦白说吧。”

通子感到不知所措,现在她还不能把次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如果说了,就必然要提到小学二年级暑假发生的那件事,向父亲坦白当年在家里死去的良雄其实是自己杀的。那件事绝对不可以轻易提起。然而若不以实相告,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自己从如今深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呢?

“也没发生什么事……”

想说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却又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自己一说,父亲必定会火冒三丈,跑到藤仓家去抗议。虽然如今家道中落,但这点儿行动力父亲还是有的,至少通子这样认为。如此一来,藤仓家的姐弟三人,尤其是大姐令子,是绝对不会默不做声的。要是惹恼了他们,他们必然会一五一十地细数通子的罪状。事情一旦闹大,警方便会出来干预。不把事情闹到那个地步,令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做出多大的牺牲,都必须阻止这种事发生。

“既然没发生什么事,你干吗要这么说呢?你这么说,自然有你的理由吧?”父亲说道。

“爸爸,那块地你已经找好买家了吗?”

“还没有,不过要找个买家也不是什么难事。那块地的位置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完,父亲把目光从通子身上挪开,再次低头看起了资料,注意力也似乎从通子身上转移开了。如果就这样结束这场对话,那么之后不管通子再说什么,父亲都不会理会她了。

“藤仓君实在是太惹人厌了。”

通子急中生智,如此说道。

“怎么个惹人厌法儿?”

父亲追问,通子却不知如何作答。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通子沉默不语。父亲移开视线,径自嗤笑。

“如果给每个惹人厌的家伙都分块地的话,咱们家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父亲的注意力似乎又转移开了。再不想点办法就彻底完蛋了。得找些话题,让他别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孩看待。父亲肯定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当成小孩子的任性了,其实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藤仓君的父亲正在四处寻找土地。”

“找地的人不只他一个。这世上哪儿有人会为土地太多而犯愁?”

父亲冷笑一声,语速飞快地说道。

“他在找北海道那里的地……”

“哦?你怎么知道的?”

“藤仓君喜欢我。”

“是吗?”父亲说道。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会嫁给藤仓君的。”

虽然说这话时通子下了很大的决心,但父亲听了却再次笑了起来。

“那你一口回绝掉不就行了?”

“藤仓君是认真的。爸爸你觉得无所谓吗?”

“那我去回绝他好了。”

说得轻巧。

“要是您这么做的话,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就像之前麻衣子姐姐那样。”

通子一咬牙说出了这番话。听到这些,就连父亲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紧咬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只要藤仓一家人还留在盛冈,我就会感到害怕。我真的好怕他们。”通子继续说道。

“不是还有我在吗?”

父亲说道,然而声音里已听不出之前的强势了。

“爸爸,要是咱家生活不困难的话,就分一块地给藤仓君他们家吧。”

父亲默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厉声反驳道:“咱们家招他们惹他们了吗?为什么藤仓家要跟咱们家过不去?他家孩子确实是在咱们家死去的,但也没道理就此怨恨咱们家啊?当时请大夫的钱还是我替他们给的呢。”

谈话终于进入核心,然而通子却不能再进一步说下去了。

“可事实上,藤仓家的人一直对咱们怀恨在心。”

通子没有说“我”,而是说“咱们”。她本以为父亲会因此大动肝火,没想到父亲依旧无动于衷。

“正是因为怀恨在心,才想把我弄过去。我真的好怕。”

通子尽力以成年人的思维来思考问题。

“他们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犹豫了好一阵,通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吗?”

父亲的再度询问让通子大吃一惊,同时心里一下子着了慌。看来父亲并不认为谈话已经结束,通子瞬间再次紧张起来,感觉脖颈后边绷得生疼。

“你啥都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对你做过些什么?”

绝非出于故意,但身处进退两难的境地,孤立无助的通子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了?你哭个啥?他们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通子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是不是被那小子欺负了?”

听到父亲说出这样的话,通子心中不禁一阵紧张。她无比迷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难以抉择。她先是本能地不停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出于对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的恐惧,通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什么?真的被那个小子欺负了?”

父亲勃然大怒,声音都随之变粗了。

“他怎么能对一个初中生做出那种事?你还是一个黄花闺女,这可是会损害到你声誉的事。明天我就去藤仓家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通子大哭着紧紧拽住父亲的手不放。

“不要,不要啊!这一切全都怪我。”

通子终于说出了口。

“怪你?为什么会怪你?”

然而,通子却没再多说一句话。她不能说。通子猛地摇了摇头,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明天我就去找藤仓家的人谈谈。”父亲还不罢休。

“别去,您别去。您要是去了,我就没法儿嫁人了。”通子哭喊着说道,“您可绝对不能说,会让别人笑话。这件事您就别再管了,直接把北海道的那块地送给藤仓家就行了。”

“凭什么?他占了我女儿的便宜,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地,好处全让他们占了啊。”

“藤仓家的良雄已经死了,您就忍忍吧。咱们家这边,麻衣子也死了,我好害怕。与其在这里抱怨,爸爸,与其在这里抱怨,您还不如想想办法,把那些人从这里赶走!爸爸,您肯定能做得到。不然的话,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发生的。”通子哭着说道,“如果爸爸您能帮我,我甘愿为您做任何事。”

不知为何,父亲沉默了下来。通子还不放心,又接连重复了好几次,让他千万别去藤仓家理论这件事。还差点儿说漏了嘴,把错在自己、是自己理亏这样的话说出来。父亲没再说什么激烈的话,即便如此,通子依旧担心不已。加上月经的事,那天夜里通子几乎没有睡。清早醒来,简单处理了一下月经的问题,通子便跑到饭厅坐着,准备等父亲起床后再恳求他一次。

听到通子请求的父亲只是极不耐烦地随口应了几声,通子也不确定父亲是否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即使坐在课堂,她也还一心想着这件事,默默祈祷能进展顺利。

晚上阿为又到家里来了,并留宿到第二天早晨,因此通子一直没机会询问父亲的意思。同时通子自己已疲惫不堪,便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吃过晚饭,通子回屋学习,没过多久,父亲飘然走进屋里,通子顿时感到有些不安。父亲站在书桌旁,轻声说道:“那块地是藤仓家的了。”

“啊?”

通子惊讶得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藤仓家的说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了,准备放弃种田,下个月就搬过去。”

通子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本已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父亲竟然照做了,一时间感到难以相信。过了好一阵子,喜悦才如疾风一般袭上心头。

“谢谢您,爸爸。”

通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把抱住父亲消瘦的身子。打出生以来,通子还是头一次高兴到这个地步。

“嗯嗯,好了,好了。”说着,父亲轻抚了两下通子的头发。通子冲他挤出个略带谄媚的笑容。

“你就好好学习吧。”说完这句少见的话,父亲放开了通子,转身准备离开。

“那块地,您是送给他们的,还是卖给他们的?”

通子冲着父亲的背影问道。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藤仓家是靠从亲戚朋友那里借钱买下那块地的,就算不上是施恩给次郎和令子了。

然而父亲的回答却冷漠无比。

“你一个小孩子,就别管这些事了。”

说完父亲走出房门、踏上走廊,反手关好拉门,回饭厅找阿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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