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淡淡的血迹?”一郎不解。

“虽然死了两个人,而且死状凄惨,但你们却只看到淡淡的血迹。这是因为原本鲜血洒满一地,但后来又飘了一阵小雪,血迹上薄薄地落了一层雪。所以从外表上来看,血迹很淡。”

“或许吧,所以我们这些小孩子才能看到被杀的河合一家。若当时雪地上满是鲜血的话,我们估计就害怕得不敢去看了吧……不过,虽然从一个杀人犯口中说出这种话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但刑警先生,杀人犯也是普通人啊。”

“嗯,这我知道。”吉敷应道。

两人沉默了一阵,气氛有些尴尬。最终一郎又问道:“刚才你那么在意铁轨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件事过后再说。先回答我,当时铁轨上停着矿车吗?”

一郎抬头看着天花板,在记忆中搜寻。

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看着吉敷说:“没有。至少在当时我们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没有矿车。”

“哦,是吗?当时和你在一起的还有谁?包括和你一起去姬安岳玩耍的人。”

“我弟弟次郎。”

“除了他昵?”

“没有了。”

“没了?”

“对,就我们两个。”

“就你们两个?你没有记错吗?”

“不可能记错的,就我们两个。”

“哦。”吉敷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有一点我有些不明白,希望你别太在意。河合伐木场应该地处深山之中吧?当时你们兄弟俩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会在日落时分,跑到那种地方玩?”

“哦,或许现在看来这种事的确有些奇怪,但在那种乡下地方就根本不足为奇了。而且我们的父母一向不管我们,我们也淘气惯了。”

“这样啊……”吉敷依旧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刑警先生?”

“没什么。后来你们就作为证人上了法庭,是吧?”

“是的。”

“当时你们是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出庭的吧?”

“是的。”

“但在控诉审中,你们又变成发现凶手恩田的证人了。”

听吉敷说完,一郎沉默不语,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对吧?”吉敷追问。

“是吗?我已经记不清了。”一郎说。

“你们在现场附近看到了恩田幸吉?”

“不对,控诉审中,我们也是作为死者的第一发现者出庭的。证词的内容也是这方面的。”

“可你们补充说还看到了凶手,对吧?”

“是的。”一郎微笑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一审时不说呢?”

“因为没人问。”

“可如果你们之前和检察官提过,他们自然会在法庭上问起的。”

“可能当时我们都没提吧。”

“为什么?”

“因为检察官没问。”

“在现场附近看到可疑男子,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证词啊?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们在一审的时候不说呢?”

“当时我们还只是小孩,完全分不清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

吉敷本想再质问两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一郎已明显地选择了回避,再追问下去也是白搭,他只会胡乱搪塞一通,敷衍了事。

“你们是在哪儿看到他的?”

“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

“那人确实是恩田幸吉吗?”

“反正很像。”

“你应该在法庭上见过他本人吧?还是无法确定吗?”

“应该是他。身材消瘦,走路时身子前倾,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在跳舞似的。”

“据说你们看到他时他手里还握着柴刀?”

“对。”

“没看错吗?”

“没有。”

“他与你们擦身而过了吗?”

“不,只是远远地看到。刑警先生,你应该很熟悉刑事审判的,这些我们都曾在法庭上说的,并发誓所说一切属实。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改口?”一郎有些气恼。

没错,如果在法庭上随口胡说,可是会犯下伪证罪的。

“我之所以这样穷追不合地问,是有原因的。”吉敷说道。

“什么原因?”

“你认识加纳郁夫吗?”

吉敷本来不想提这些的,因为一旦说起,话题就会自然而然地引到通子身上。但眼下他已没有其他办法了。

“加纳郁夫?我认识。”一郎淡淡地说道。

“你们看到的那个人,不会是他吧?”

“加纳?你说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他?”

“对。”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们认错了人,把加纳郁夫误当成恩田章吉了?”

“对。”

“这不可能,那个人不是加纳。”

“你确定?”

“那个人肯定不是加纳。我们没在附近看到加纳。”

“是吗……”

“我可以肯定。你怎么会怀疑他?”

“因为有人说,当时曾在那里看到过加纳。”吉敷说道。

两人之间再次出现沉默,这种沉默正是吉敷之前一直担心的,但他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打破它。眼下脑袋已被这件案子搅和得乱七八糟,相应地,心里渐渐萌生出一种无所谓了的感觉。

“刑警先生,加纳通子女士她还好吗?”

藤仓一郎似乎忍了好久,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加纳啊……”吉敷发觉一郎似乎以为通子已经回到了自己身边,“她在京都生活,似乎不错。”

吉敷故意显得平静,把话说得与己无关。而实际上,他们两人也的确早已形同陌路。

“是吗?”一郎静静地说道。

看着如今已是死刑犯的藤仓一郎眼中那柔和而沉稳的目光,一种无以言喻的感情涌上吉敷的心头。自己和眼前的这男人都曾经拥有过通子,虽然很难因此产生同伴感,却能感觉到一种曾拥有过同一个女人的男人之间的默契。

“刚才你说的话,是不是与她有关?”

吉敷沉默不语。对方的提问可谓一针见血,一郎确实是个有头脑的男人。最终吉敷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

“最近,我收到一封加纳写来的信。”

“哦?”一郎说道。

吉敷感觉到他的目光之中仿佛有一丝微微的嫉妒,但也可能是想多了。

“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一郎的话语之中似乎蕴涵着一股力量。这一瞬间,吉敷心中涌起许许多多的念头。一郎为何会在意信的内容?通子写给刑警前夫的信里肯定不可能提到他,即便提到,充其量也只是匆匆带过一笔,而他却露骨地表现出对那封来信的关注。吉敷不清楚眼前这名男子是怎样看待通子的,但他的迫切态度让他有些难受。认真想想,在通子这件事上,似乎没有人能说自己是赢家。

吉敷转念又想,其实输家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一郎,而是通子自己。

“加纳通子在信里提到一件十分惊人的事。她说,你们兄弟俩发现河合一家的尸体时,她也在一旁。”

“什么?加纳当时和我们在一起?”

“对。”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这么觉得?”

笑容彻底从一郎的脸上消失了,他目光呆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不是吗?”

“根本就没这回事。”一郎断言,接着厉声问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是为了陷害我们吗?她还写了其他什么事吗?”

被一郎这么一问,吉敷心中竟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对眼前这名男子据实以告。

“我知道,估计刑警先生你心里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说。”

一郎说得完全没错。

前些天,突然收到通子寄来的信,吉敷已惊诧不已。而信的内容更加令人震惊,并且无法理解。此时吉敷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相信眼前这名死刑犯说的话,还是该相信前妻的话。唯一确定的是,如果现在绝口不提,事情就不会有丝毫进展。

“加纳还说,她曾在现场看到过她的父亲。”

“什么?她的父亲?加纳郁夫?”看得出来,一郎是真的吃了一惊。

“对。”

“这不可能。我们怎么没看到?”

“你确定你们没看到?”

“确定。比起来,我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估计还是因为心中对我们怨恨不已吧。不过话说回来——”

“等一下,当时的情况是否存在只有通子——不,只有加纳看到了他的可能性?”

“我觉得不可能。况且当时她只有六岁,除非身边有大人陪伴,否则在那样的大雪天里,她连山里都进不去。”

“她不是和你们——”

“她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哦。”

“还有,我记得郁夫曾在事后说过,十二月九日那天他去参加乡邻会了。那是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凑巧在加纳家门口和那个人聊过几句。当时案子正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讨论,我对他说我出庭作证了,他则说案发当天他去参加在森本家开的乡邻会了。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乡邻会?”

“对。要是你觉得有必要,可以去调查一下。”

吉敷对森本家有些印象,他们开了家棉被店,叫“森本屋”。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都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可不管怎么说,如果一郎说的是实话,那么郁夫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敷愁眉苦脸地思考着,双眼一直盯着吉敷的一郎突然说道:“这话虽然不该由我来说,但既然加纳她会说出那样的话,说明她现在心里一定很苦闷,最好能有人去安慰她一下……”

吉敷听着一郎的话,心中产生一种异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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