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松田家在一○六国道沿线上。从车站步行前往的话,会感觉很远,驱车前往却方便很多。松田家门口有块停车用的空地,一眼就能认出来。一开上国道,卡车的轰鸣声就不绝于耳,让人心烦意乱。松田家二楼的书房与之完全相反,安静得让人心思沉静。为了抵御冬日的严寒,窗户装了双层玻璃,隔音效果也不错。

松田家六叠大的书房绝对不能说狭小,但在挤进据井律师、恩田繁子、作家秋山和两名学生之后,不光椅子不够坐,连书房本身也让人感觉颇为狭窄。

松田家估计鲜有人来,就连女主人端来的红茶茶杯都是各式各样的。

吉敷打电话给村川教授,一边通话,一边把目光投向松田书桌上的电脑。电脑连着数码相机,从刚才起,松田一直用它不停地给桌上的头盖骨拍照。

“能再让我看一下缺失的下颌骨部分和咬合处吗?尤其是左边。能给臼齿附近来个特写吗?”

村川说,吉敷原话转达,松田再拍摄。

“哦,原来如此。”

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接收到画面之后,村川的声音立刻传人吉敷耳中。吉敷再尽可能将原话转达给众人。

“下颌骨损伤很严重,上颚也有很大的损伤。”村川说道。

下午吉敷离开以后,两名学生在井里找到了碎成三块的下颌骨。

村川接着说道:“首先需要确定的问题是这块头盖骨是不是河合的,如果不是,说多少都没用。要是还有河合民夫生前的牙科治疗记录就好了,牙齿整体的X光片也行。若没有这类东西的话,就无法断定这是否是河合的头盖骨了。”

“估计很难。就算拍过X光片,过了这么久,牙医也把资料销毁了吧。这毕竟是四十年前的案子了。”吉敷说道。

“哦……不过在我来看,我认为这块头盖骨是河合的可能性很高。哦,对,柴刀找到了吗?”

“找到了,虽然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我们还找到了疑似菜刀的金属片。”

这些东西同样是志愿者们发现的。柴刀上没有金属箍,这一点与之前的推断结果吻合。而当年警方从恩田家拿走的柴刀是有金属箍的,支援团曾因这一发现大受鼓舞。

“嗯,把同时发现的物品凑到一起来看的话,这头盖骨应该就是河合的了。除此之外,下颌冠突有很大损伤,接合部分几乎全部缺失。臼齿有缺失,而且找不到了。从这些情况上推断,我估计是柴刀劈出来的。”村川说。

“柴刀?”

“对,是柴刀。关节部分大半碎裂,应该是凶手用柴刀砍出来的。肯定不是泡在井里自然形成的,是案发时凶手挥舞柴刀、残暴地砍碎的。”

“哦……”吉敷应了一声。

“左侧的损伤明显要大于右侧。因此,当时被害者应该侧躺在一旁,凶手使劲儿用柴刀劈在左颊下方。”

“也就是说,下颌骨是被剁碎的?”吉敷确认道。

“准确地说是下颌冠突,而不是下颌骨。”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凶手这样破坏死者的头盖骨。就我所知,刑事案件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所以才请你给我仔细看一下细节。不过要是能亲眼看到实物的话,或许还能发现些什么。”

“是吗?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今天就先到这里好了。”

“可以了吗?”

“已经足够了。百忙之中打搅您,抱歉。刚才那位据井律师最近或许会去拜访您一趟,到时还要拜托您了。”

“好的。”

挂断电话,吉敷又把刚才村川说的话给众人转达了一遍。

“凶手用柴刀劈砍过被害者的左侧下颌冠突?原来如此,难怪左侧臼齿的骨头会损伤得如此严重。”松田说。

“下颌冠突部分的骨头全都没了,左侧的臼齿几乎掉光了。”秋山说。

“估计是砸飞了吧。”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村川老师是怎么说的?”据井皱着着眉头问道。

“他说他也不明白,老师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案例。”吉敷说。

“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律师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吉敷也沉默了片刻,不经意间扭头看了看静静待在一旁的恩田繁子的侧脸。

“不光如此。凶手为何要砍下人头带走昵?”松田问道。

“有关这一点,我倒是有些想法。”吉敷开口道。

“什么想法?”据井猛地抬起头来问道。众人的目光也全都投了过来,其中也包括恩田繁子。

“听了刚才村川说的话,我有所启发。原因恐怕在这里。”吉敷说着拿起在地方检察厅门前抢来的案情凋查报告。他翻开作为附录的遗失物品一览表——钏路的德村律师就曾预言有这类文件存在——手指逐一划过各项物品名称,最终停在一点上。

“这里……”

吉敷刚说了一半,众人就都把头凑了过来,睁大眼睛盯着吉敷所指的地方。

“一张储蓄存折?”大家一同疑惑地发问。

“这一项估计是搜查官之后找到被害者的亲属或出入伐木场的工作人员打听来的,可能并不准确。存折的开户银行也不明。”吉敷说道。

“嗯,”

“案发后这家银行应该还在,只不过没有人展开调查,没人知道究竟是哪家银行。亲戚和周围的人或许知道河合夫妇生前曾在银行开过户,存下一笔钱,却没人知道到底存在了哪家银行。”

“银行也没通知其亲属吗?”秋山问道。

“应该没有……如果钱一直存在银行里没动,银行或许会定期告知。但如果有人取走了那笔钱,银行自然不会通知了。”松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确实存在调查的价值。”

“如果有人动过那笔钱……”吉敷说道。

“有人动过……”

“也就是说,如果钱全被提走了的话,银行是不会联系户主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

“恐怕是的,我估计钱已经被取走了。”吉敷说。

“可是,不是户主本人,其他人能把钱取出来吗?”松田问道。

“只要手里有印章,应该是可以的。”秋山回答道。

“对,取款需要印章。只要有了印章,一切就都好办了。大家再来看一下这里。”

吉敷指向另外一页,众人的目光又随着他的指头移动起来。吉敷所指的地方赫然写着“印章”两个字。

“哦,印章也不见了啊?这可就……”松田说。

“对,印章也失窃了,恐怕就是为了取出存折里的存款。”吉敷说道。

“原来如此。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据井律师问道。

“看到有人要偷印章,河合民夫自然会拼命抵抗。”

“有道理,可印章最终还是失窃了。”松田说。

“如果家里的存折里存有大笔钱财,作为户主会作何反应呢?估计会拼命抵抗吧?”吉敷没有理会松田,接着说道。

“换作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可是——”

“存折里的钱是一家人长年辛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哪怕拼了老命,都一定要守护好印章。恩田女士,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吉敷问恩田繁子。

“我吗?我会拿着印章逃到外边去……”

“河合当时也试过逃走,但最后还是被凶手追上了。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这样的话,我会用手死死攥住印章,护在胸口……”恩田太太说道。

“就算如此恐怕还是很难保住,毕竟对方已经失去理智了。”

“要不用力扔掉……”据井说道。

“这主意不错。不过从当时河合的心理分析,他未必会这样做。因为如此一来,很可能导致事后自己也找不到印章。而且凶手当时已经疯了,应该不会任由河合这么胡来。”

众人全都沉默了,陷入深思。

“不知道啊。”松田低声嘟囔道。众人也都纷纷点头。

“不能塞进嘴里吗?”

吉敷缓缓说道,众人恍然大悟。

松田大声叫嚷起来:“对了,大嘴童子啊!”

“啊!”繁子跟着惊呼起来。秋山也呆住了。

“这里不是自古流传着大嘴童子的传说吗?说平日住在白姬岳里的大嘴童子胃口奇大,一进村里看到什么都一口吃下。是这样的吧?”

“对,没错。”松田说。

“可是,河合他知道这个故事吗?”

“肯定知道,上了年纪的当地人全都知道这个故事。”当地作家兴奋地说。

“河合当时很有可能急中生智,一口吞下了印章。”吉敷冷静地接着说道,“之后就紧咬牙关死了。凶手费了半天劲,却还是没能掰开死者的嘴。这时时间已不允许他再耽误下去,于是凶手便——”

“便用了柴刀吗?于是凶手用柴刀砍断河合的脖颈,打算把人头带走。既然印章在河合嘴里,不如直接把河合的人头拿走,之后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慢慢弄好了。”松田说。

“对。总而言之,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现场。凶手当时赶忙冲进屋里拿出柴刀,砍下河合的人头,再把人头、菜刀和柴刀全都扔上矿车,推动矿车,等速度加起来之后自己再跳上去。带着刀具,是为了用它们撬开河合的嘴。这应该就是凶手带走河合人头的原因。”

吉敷说完,众人都默不做声。屋里响起繁子的叹息声。

“而使用矿车,则是因为要带的东西太多。凶手在切断恩田脖颈时才第一次使用柴刀。”

“原来如此……”据井说道。

“杀人的时候,凶手并没有使用柴刀。是在出现了这样的突发状况后,才被迫使用的。所以柴刀不是凶手带去的,很可能是河合伐木场里的东西。”吉敷说道。

“原来如此,之后凶手坐着矿车来到木材堆放场,把河合的人头放在石头上,用柴刀砍开了下颌骨,是这么回事吧?”律师说道。

“会做出这样的事,凶手简直不可理喻。”吉敷点头道。

吉敷在脑中描绘这样一幅景象,在寒风之中做出如此残暴举动的凶手完全就是地狱之子,是宛如阿修罗一般的恶魔。

“虽然案件本身有些残忍,但如此一来,恩田幸吉就有救了。柴刀和菜刀都已找到,被害者的人头、凶手的大衣也都在此。尽管关键还在于如何证明这些东西是河合和凶手的,但最难的部分我们已经走过来了。另外,如今我们手里握有凶手的指纹,又有证人证明案发当时曾在其他地方看到过恩田。这样一来,重审大门肯定会敞开。”吉敷一字一顿地说道。

众人听罢全都呆立在当场,没有任何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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