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泽顺子一看车内坐的是自己报社的编辑局长,紧张得气都不敢喘了。但是,编辑局长好像并没有发现她是谁。

“顺子,不要客气。”真佐子说:“先送你一段再说。”她说着,麻利地钻进车内,坐在局长旁边。顺子没有跟在她后面,而是绕到司机旁边,坐在助手位置上。

“呀,不用坐到那里,这边宽敞得很哪!”真佐子劝三泽顺子坐在自己身边。

三泽顺子觉得背朝局长心里安定多啦,就小声说:“这里可以啦!”

“怎么能坐那里呢?请到这儿来。”这是局长的声音。

顺子没敢搭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车开了。局长温柔迆问三原真佐子:

“现在才去店里上班,好大的面子嘛!”

“今天是朋友来了,只顾说话,去晚了。”真佐子爽快地答道。

“是老朋友吗?”

“老同学。”

“太好了。但你能有这种自由,不正说明你是店里的大红人吗?”

“哪有的事。这时候满不在乎地去上班,一定要挨老板骂啦。不过,跟朋友谈谈心,即使挨骂也值得。”

“对!是这样。”局长用意想不到的郑重口气说。

这位编辑局局长叫川北良策,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编辑局各部长都怕他。他交际很广,在政界和财界都有得力的后台。外界对他的评价也很高。三泽顺子平时只从远处默默地观察过这位局长,从未打过照面。编辑局里的部长、科长们见了他,也俨然象见到独裁者似的战战兢兢。在顺子这样的年轻女职员眼里,他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云端人物。刚上车时,顺子看到局长川北良策,心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不仅是因为天黑的缘故,主要是由于等级差别,平时接触少。从局长的目光来看,好像也没意识到三泽顺子就是自己的下级,是报社的职员。

坐在助手位子上的三泽顺子,一开始还很紧张,渐渐地,就镇定下来了。但她仍担心真佐子跟局长闲聊时,会暴露她的身份。顺子默默地祷告着。这种担心,很快在真佐子与川北良策转变了的话题中得到解脱。

“江腾先生还经常去你们店里吗?”编辑局长问真佐子。

当然,顺子对这类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是的,经常去。好像三天前还去过。”真佐子答道。

听真佐子说话的随便语气,顺子觉得有点奇怪。对待这位平时威风严厉的川北局长,她觉得真佐子有些不恭敬。这当然不是否认真佐子的伶牙利齿。

“是吗?噢,还带着其他人吧?”川北良策问真佐子。

“哎,和石川、田山一起。好像在哪儿开完会回来。由两三个人陪着他们游了赤坂的风景区。”

“嗯。那么……那些艺妓中间是不是有个洼抠脸的?”

“对,好像有那么个女人。”

“这么说,到了那种地步了。”局长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川北局长,你好像跟江腾非常亲密吧?”真佐子像朋友似地问川北。

“也没什么,承蒙得过他的帮助。噢,也是因为报社的工作,不亲近也不行。”

“江腾先生曾经赞扬过你川北呢!……哟!无意中唠起这句话,真不应该。”

“嗬嗬,江腾先生怎么说的?”局长很敏感,他急忙接住真佐子的话头追问。

“但是,我们不准跟任何人谈及在店里听到的客人谈话的内容。这是夜总会的礼节和规矩。”

“是吗?”

真佐子那闪烁其词的话语,多少使川北有点焦急。

“不算没有礼节不行吗?”川北让步似地追问:“只想听听关于我自己的事,也不算违反规矩。一点点也行,仅仅把江腾先生评论我的话告诉我。大概讲讲也行嘛!”

“咦?堂堂的川北局长还在乎那些话吗?”

“求求你,谢谢了。都是凡人嘛!”

“那好!就说一点点。江腾先生说,R报社的川北良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人物。现今,无论哪个报社,还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有前途的编辑局长。这是继A报社尾形先生之后的又一个杰出人物……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所谓的尾形,是先干编辑局长,后来成了保守党总裁的一个人。这个人还多次出任过大臣,有相当的政治手腕。“嗬!那可不敢当!”局长的语气里,流露出由衷的喜悦。

“哎,真佐子,当时这话他是跟谁说的?”

“哟——有必要全部告诉你吗?”真佐子故意拿起架子。

“问问嘛!做个人情吧!”

“跟企业团体联盟的大林先生说的。”

“噢,大林先生?嗬嗬,果真不错。”川北局长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脱口说道。

“我可以下车了。”看见了国电车站,三泽顺子让司机停车。

下了车,三泽顺子尽可能地背着灯光走进车窗,朝真佐子打打手势,让她下来。看到真佐子打开车门,顺子又故意走得远一些,让真佐子跟过来。

“怎么啦?”真佐子与她并排站着。

“吓我一跳!车上那一位,就是我们报社的编辑局局长!”三泽顺子说。

“我早知道。”真佐子微笑着点点头。

“呀,原来你知道?你真坏!一开始,就不该拖我上车,让我步行过来,思想会轻松得多。”

“不用担心,这也是顺便嘛!”

“真佐子,请你千万别跟川北局长说,我在报社工作。看来,他今天并没有认出我,以后再问起来,你也别说。”

“放心吧!这事我有把握。多亏在那种店里上班,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认为还懂得一点。”

单从这一点看,三原真佐子远比三泽顺子成熟老练多了。

“那就谢谢了,求你了!”

“好哩,再见!”真佐子酒脱而又神气地朝车门走去。

要是在平时,三泽顺子总会站着目送她走开。这一次却像是打败了仗的兵似的,急急忙忙溜走了。走到好远的地方,才悄悄地回过头来,但那辆车早已消失在车流里了。

在报社,一贯自负、高傲的川北良策局长,为什么会那样谦恭而又毫无顾忌地跟一个夜总会的女招待交谈?坐在电车上,三泽顺子脑子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照理说,在客人和女招待之间,客人更应该显得尊贵、傲慢些,而川北良策则不然。顺子坐在局长车子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两人在自己背后交谈的情景,那川北局长像是在央求真佐子,向他透露他想知道的事情。事实也正是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顺子又想起了局长川北良策问真佐子的话:

“江腾先生还经常去店里吗?”

川北良策为什么要提起江腾呢?

顺子知道,所谓的江腾,就是江腾精一。这个人既是政界的头面人物,也是保守党的总裁,是实力派人物之一。他有担任大臣的经历。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由他组织内阁。三泽顺子由于多次根据整理部的要求,把江腾精一的照片拿给他们刊载,因此,对江腾精一的经历、行踪等情况略知一、二。然而,江腾这名字,真佐子象是不以为然似地挂在嘴上,看那样子,似乎关系不比寻常。真佐子上班的那个夜总会,在东京是第一流的。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主顾一定经常光临那里。前面提到的企业团体联盟的大林——这个经济界的庞然大物,看来也是常客。川北良策大概利用过这种交际场合,也和江腾精一起玩过吧。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接近并熱悉了真佐子。两个人或许同时由于江腾的缘故联系在一起了。顺子认为,真佐子能和自己很难接近的编辑局长象朋友似地无拘无束地交谈,仅从这一点,就证明自己与真佐子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距。当然,她清楚,这与真佐子的职业也有关系。尽管如此,常和名流以及权贵人物交往的真佐子,无庸置疑地比自己成熟了。现在的真佐子也只有和顺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显露出朋友的真诚和孩子般的稚气。与夜总会的真佐子完全判若两人。

三泽顺子越发觉得自己的工作既贫乏又枯燥了。整天剪着报纸、杂志,整天往剪报上抹浆糊,单调无聊极了。但话说回来,如果让自己处在真佐子的位子上,也未必有她那种才能和素质。这是走出校门之后,不同的人生道路使她们拉开了距离。学生时代的真佐子,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也没有特别的才华,只不过脸蛋漂亮些。就是现在看起来,她在学识方面也是极为平凡的。

三泽顺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不是羨慕真佐子,也不是嫉妒真佐子,而是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工作更枯燥乏味的了。而且,仅仅因为拿错了一张照片,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说不定就在此刻,职员中又有人受到牵连,真是不堪设想。倒是真佐子的天地宽广。她站在人生的至高点,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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