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泽顺子由川北局长领着,前往位于丸之内区域的东帮造纸总公司,去向海野辰平赔礼道歉。实际上,说得准确一些,是去请罪。川北良策为了向海野辰平表示自己的忠诚。他,真象带着一个犯人似地去了海野的工作地点。

凡事都很谨慎的川北良策,没有在R报社的大门口就让顺子上车。当然,这不是顾虑带三泽顺子去道歉不是因公外出,而是怕被与海野辰平有矛盾的自己报社社长看见。他担心这件事万一传到社长耳朵里不好交待。因此,他让顺子在中途的一个路口等他。

三泽顺子在川北良策指定的离一个路口500米处等着川北。没多久,车子就停在她的面前。顺子上了车。

“啊,让你受累了!”川北良策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关系,见了海野先生,你只要虚心坦诚地说一句‘实在对不起’也就行了。以后的事由我来应酬。”作了这种安排以后,川北良策好像放心多了。他最怕的就是三泽顺子不愿跟他一同前往。如果真是这样,既丢了身为编辑局长的威严,也不能向海野辰平表明自己的忠诚了。

川北良策极力讨好的海野辰平,目前还是电视公司的经理。这个人以前担任过东帮造纸公司的经理。经过一番磨打滚爬的摔打,具有一套丰富的经营经验。说起海野辰平,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干将。30年前,他曾把一个小得可怜的造纸公司接管下来。现在这个造纸公司已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东帮造纸总公司,在社会上影响很大,评价也高。

海野辰平步入造纸公司时还很年轻。当时,战后的日本掀起一阵驱逐董事之风。董事被赶走,海野被人们推举,一跃而成了造纸公司的经理。海野被推举前,是在造纸公司的工会里工作的。那时,工会的权力也很大,各公司都是在工会领导下进行经营管理的。但时隔不久,各公司的资本家又卷土重来,工会这个组织很快就土崩瓦解了。而海野辰平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他从工会上来以后,凭着他那擅长经营的才能,不只是靠工资维持住了职工们的生活,就是在后来闹翻天的股东战役中,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经理的地位。东帮造纸公司就是在其后的五、六年内,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的。当然,由于日本战败不久,纸张严重短缺,也是他大发横财的原因之一。

那时,各报社为了搞到纸张,不惜代价地奔走,纸张价格一个劲儿地上升,就连那些重抄的粗糙西洋纸,也象长了翅膀似地猛涨。靠定量分配的纸张,远远不能满足出版的需要,而且储量又很小。虽然各家报社,由于战败从战场上返回的职工人数日渐骤增,也还只能勉强维持着印刷一些小报。因为纸张缺乏,他们不能出版那种对开的大型报纸。

从1949年、1950年开始,纸张的使用状况才逐渐恢复正常。那时,东帮造纸公司已经抢在同行业的前面,就要赶上和超过战前的老牌大公司了。该公司在静岗县、千叶县内又增设了分公司。总公司就建在现在的丸之内那宏伟壮观的大厦内。战前那些无法分红,只能挣扎着维持生计的公司,由于海野辰平的经营方针的实施,现在,可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上交给总公司。

海野辰平对宣传工作开始产生浓厚的兴趣也是在G报社的艰难时期。当时由于纸张严重缺乏,那些身兼董事、监事等重要职务的报界同伙多次找海野交涉,商谈增加纸张的供应量。根据这些情况,海野从商业、从赚钱的角度出发,用他那独持的方法进行细致的调查研究,包括新闻、报纸在社会上具有的影晌力,然后对G报社的经营状况作了彻底地了解,最后,下决心买收了G报社。

战后,随着新生事物——电视公司的不断增设,海野辰平又把一个电视公司纳入G报社的资本中接管买收下来。

这时的海野辰平,在实业界的威望越来越高。尤其在新闻、宣传方面。其中特别是在规定用纸、编造计划方面最有发言权,也是最高权威。因此,财界的经营团体很敬重他,在资金方面更是主动给予关照。

这样一来,海野辰平在社会上被誉为掌握宣传部门财政大权的代表,财界众目所瞩的寡头。

据有关人员猜测,海野辰平迟早会把经营不振的R报社象G报社一样吃掉。

不知什么时候,海野辰平自己得到一大半东帮造纸总公司的股分,现在越发成了造纸行业不可动摇的独裁者。总之一句话,这位当年的工会斗士,30年后已是一个典型的不知腰缠多少万贯的资本家。

不管怎么说,海野辰平的实力、魄力仍然是一个无可估价的未知数。所谓未知数,就是说从他过去那勇往直前、势不可当的历史业绩来看,将来的他,还会产生怎样的飞跃、尚估摸不透。现在有财界做他的得力后盾,在资金方面他将有源源不断的支持。假如R报拫社真的落入海野辰平之手,被G报社吃下消化掉,不久的将来,G报社就会一跃而成为日本社会第一流的大报社之一。从海野辰平的才干和铁腕看,这是完全可能的。

走进东帮造纸总公司的大门,川北局长对传达员说:

“我们想见见经理先生。”说着,郑重地通报了姓名。传达室的女职员接通电话后说:

“请你们立刻到三楼。”

电梯到了三楼。一下电梯,川北良策和三泽顺子就看见一个男青年等在那里。大概是海野经理的秘书。“这边请吧。”男青年说着,就在前面带路。

“劳您的驾了。”川北良策道了谢。

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被领到一个豪华的接待室里。这和普通的来客接待室不一样。看样子,像是海野经理专用的接待室。正面的墙上,高高悬挂着东帮造纸厂那壮观雄伟的厂房照片。室内的布局和一般公司的大同小异。明亮的光线从大玻璃窗外泄进来。室内显得宽敞舒适,软靠垫椅子也更高级、豪华。

“对不起,谈话请限制在15分钟之内。”秘书微笑着对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说。

“行啊!我们知道经理先生很忙。”只要一走出报社,川北良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这么谦卑。

他们在接待室不到一分钟,海野辰平那结实的身板就出现在接待室了。看见海野,川北良策慌忙起身:

“昨天晚上实在太对不起您了!”他一半亲呢一半郑重地对海野说。

“呀。”海野辰平却看着站在川北身后的三泽顺子说:

“请坐吧!”

他让顺子坐在椅子上。

海野辰平也坐下了。

川北局长却不敢落坐。他回头望着顺子对海野说:

“经理先生,昨晚对您太失礼了。今天我带她亲自来向您道歉,请您无论如何别介意,宽恕了她。”说着,面对深深陷在软沙发中的海野辰平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海野辰平坐在沙发上。他大张着两只胳膊,嘴里含着烟斗。此人粗粗的眉毛,大大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整个脸型就象用粗线条勾勒、雕刻的一般,显得很粗犷。半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总给人以动的感觉。他那红红的脸庞上挂着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因为笑眯成了一条缝。从那细长的眼缝中射出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三泽顺子脸上。

“三泽君……”川北局长小声催促顺子,暗示她向海野辰平去道歉。

三泽顺子离开座位,向前迈出一步,对着海野辰平鞠了一躬说:

“昨晚实在失礼了!”除了这句话,她再也没说什么。

川北良策对三泽顺子的道歉很是不满。海野辰平照旧吸着烟斗,他那双细细的眼睛直直地盯住顺子。顺子在道歉时,才发现他的眼角上明显地聚集了许多皱纹。

“经理先生,她本人觉得对您失敬很过意不去,请求您能够原谅她。”川北良策的这番话,算是对顺子简短歉词的补充,同时也表明自己的虔诚。

海野辰平轻轻地拿开含在嘴里的烟斗,微微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是喝醉了吧?”他看也没看川北一眼,直接问三泽顺子。他声音很轻,眼睛里依然含着一种异样的光,聚在顺子脸上。他那宽宽的肩膀紧贴在沙发靠背上。

“……”顺子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经常喝酒吗?”海野辰平悠然问道。

“不。”三泽顺子低声否定道。

“这么说,你是兴趣派的啰?”海野辰平脸上的笑容绽开了,眼睛眯得更细。他那粗犷线条的脸型上一有了笑,显得很有吸引力,让人感到他很可爱。

“啊,请坐吧。”这句话显然是对川北局长和三泽顺子两人说的,但是他的目光仍然朝着顺子。

“谢谢了。”善于仰人鼻息、察颜观色的川北良策,这时心里才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开始恢复他那从容的神色。“得到您的谅解,实在太感谢您了。”道了谢后,川北便郑重地坐在椅子上。

顺子还是站着,好像压根就没有坐下的意思。看到川北良策刚才那令人作呕的表演,又使她想起昨晚的情景。她不想像川北那样,为迎合海野,向他阿谀谄媚,低三下四地听命于海野辰平,她甚至觉得和川北同时坐下来也是一种耻辱。

“在报社时间很长了吧?”海野叼着烟斗,像拉家常似地问顺子。

“不。才不过一年。”顺子回答。

海野又问了顺子“现在住在哪里?”

“你和夜总会的真佐子是顶要好的朋友吗?”等等。他只字未提啤酒浇头的事。从他那兴致勃勃的谈话看,好象忘记了昨天的“浴佛”。也可能是故意避开这件事。因为这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但从他那悠然自得的架势,和他那啤酒浇到头上都没有引起恼怒、依然处之泰然的态度看,两者都是所谓的上层人物显示自己超脱常人的虚荣和假象。

秘书来到门口,看看手表,客气地说:

“经理,到时间了。”

海野辰平没说话。川北良策如释重负地站起身。

“你,”海野心平气和地对三泽顺子说:“在报社干那些无聊的活,不感到厌倦吗?喜欢不喜欢旅行什么的?”

“喜欢。”三泽顺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直率而不客气的回答,似乎使海野有点意外和反感。海野辰平待人的态度是取决于他的自我感受的。他一贯把自己凌驾于别人之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让别人尊重自已。他这种意识,显然是三泽顺子所无法接受的。

海野辰平第一次笑出声来:

“好咧!欢迎你以后再来!”说着,那魁梧的身躯离开了沙发,把客人送到门口。

“经理先生请留步。”川北局长说着,又恭恭敬敬地朝海野辰平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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