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这边,罗四娘兄弟姐妹几个这天晚上也围坐在屋里念信。

其实之前早念过了,那时候大娘两口子也在,这会儿他们已经回去了,吃晚饭以后几个小孩又把这封信件拿出来看了又看。

该交代的,之前也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这一回罗用写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茶叶的事,写给自家的这一封,无非就是报个平安,然后就是给他们讲了一些河西那边的风土人情,几个小孩把他这封信当游记来看,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在信件的最后,作为一家之长,罗用难免又要叮嘱家里这几个好好学习,勤加锻炼身体。

“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读书。”

“阿姊,你明日也带我去白家吧。”

“你去白家作甚?”

“我要骑大马!”

“小屁孩,马背都爬不上去,还骑大马呢。”

“我要去我要去……”

“待你再长高一些。”

“那要等到何时?”

“那就要看你长得快不快嘛。”

“……”

罗四娘近日常常要去白家蹭课,白家长辈请了人教家里的小孩学问武艺,这些大家族大都十分重视对下一代的培养,白家那些大人时常也会亲身上阵,客串一下老师的角色。

罗四娘算术好,《诗经》什么的,也都背得那么溜,就算跟白家那些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小孩比起来,她的底子也不算太差,再加上学习能力又很强,她的加入,很能给白家一些懈怠懒散的小孩带来压力,促进他们发奋,白家那些大人自然也就乐见其成,当然,他们多少也有提携罗家之意。

至于罗家这边,那赵夫子依旧每日过来教学,像七娘这个岁数的,跟着他打打基础也是不错,四娘这种情况,就不太合适了。

近来,到他们这里听课的女子又多了一些,有些人实在很想学认字从前又没有渠道的,这会儿听闻有这么一个地方,就算每日早起,徒步穿过半个长安城,也要过来听课。

这些女子在这里听课,多少也会给赵夫子带些束脩,基本上就是各种吃食,吃得年过七旬的赵夫子满面红光,再活个一二十年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也有人给四娘阿枝她们拿东西的,这也是早就有的事,从前罗用就让她们都推了,言是她们这时候若是收了东西,后边一些家里拿不出东西的女子,便不敢再来这个院子听课了。

近来罗用不在家,再遇到有送东西过来的,阿枝她们依旧是推了。很多在这里认字的女子对罗家人心怀感激,别的事情她们也帮不上忙,只是每日下课后,都会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侯蔺也在,他今天心情不错,因为昨日他也收到了乔俊林的信件。

用过了早饭,四娘五郎六郎并候校书,一人骑着一辆燕儿飞便出门了。他们家用的燕儿飞,都是升级版:钢制的轴承,杜仲胶车轮,弹簧羊皮坐垫,还有齿轮链条这些也都是钢制,只有车身依旧是木头。

这车骑起来飞快,不用担心断链子,人坐在上头又十分舒适,比那些硬邦邦的牛车马车舒服多了,于是长安城中近来又刮起了一股燕儿飞风潮,很多人都以拥有一辆这样的燕儿飞为荣。

当然,真正的土豪大佬们,大可以用这些燕儿飞上面的技术去改造自己的牛车马车,这样的车子目前还不多,整个长安城加起来,约莫也就一二十辆。

农历二月下旬的长安城,已经是一派的早春景象,空气中已经有了潮湿的气息,大街两边的树木也都发出了嫩芽。

许多城中百姓都把自家院子里的菜地翻好了,还有在屋里的炕头上育了菜苗的,等过几天更暖和一些,便要把它们移到地里。

四娘现在也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今日穿了一件赭色上衣,茶色下裳,下裳里头穿的是黑色里裤,脚下蹬着一双黑色胶底皮靴。

这丫头近来也是拔高了不少,不再是前两年被她阿兄养出来的肉呼呼模样,整个人瞅着也颇挺拔精神,在校练场上与那些白家子弟一起练武的时候,更是十分地英姿飒爽,年纪虽还不大,但已然是有了几分风姿。

白家也有专门教导女孩儿的先生,四娘之前在白家长辈的劝告下,曾经去过一回,那回过后她便再也不去了。

不过四娘也觉得,他们家连一个这方面的人才都没有,确实也不大合适,她打算等以后七娘长大一点,就把她往这方面培养培养,当然这个想法她还没有对七娘说过,那丫头八成也是不乐意,她要闹将起来,屋顶都能给掀翻咯。算了,还是等阿兄回来再说吧。

阿兄:……回去就让我干这个?那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与长安城的早春之色不同,常乐县这时候还一点春天的味道都嗅不着,到处都是干巴巴黄扑扑的。

罗用有心搞一搞县城内外的基础建设,奈何手里头既没钱也没人,整个常乐县才几百户人家,近来搞这豆腐买卖,能动弹的也都动弹起来了,到作坊干活的到作坊干活,担豆腐出去卖的担豆腐出去卖,全城上下,总共也没剩下几个闲人了。

眼瞅着又要进入春耕,到时候那些住在下边村子里的人便都要回去种地,届时人手又会更紧张一些。

所以那些基础建设什么的,也只好往后面放一放,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尽快让这些城里城外的百姓挣到钱,让他们手里头有余钱,让常乐县变得热闹起来,外来人口多起来,出现剩余劳动力,然后就好进行下一步的建设工作了。

至于做酒,这个事情急不来,罗用把这件事交给了乔俊林,他现在刚找了人在县衙里面培养酒曲,用现成的白酒培养酒曲,也需要花些时日,这些人从前并没有接触过白酒,少不得又要走些弯路。

之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乔俊林,也是为了增加他的资本和声望,等将来再回去长安城,与那些长安子弟往来,便能增些底气,若是经营炒作得当,说不定还会因此受到追捧。

酿酒还需要时间,罗用眼下最关心的,就是城中那些食铺酒肆,时不常就要过去看看,了解他们每日的经营情况,当天接待了多少胡商,有多少胡商留下来,又有多少胡商走了,没能留住人的原因在哪里。

“还不是都赶着去敦煌看货啊。”

“距离那些西域的商队到达敦煌,至少还有两个月呢,这些人就跟赶命一般,一个个生怕落在别人后头。”

“唉,做买卖嘛,肯定得赶早啊。”

“……”

这种事那是真没办法,敦煌那边才是胡商们交易的地方,那边货物多市场大,眼瞅着这一年的交易旺季很快就要到来,那些人肯定都想早早过去,寻个好住处,然后每日出去看货,运气好的话,买着一批好货,运到凉州等地一个转手,就能大赚一笔。

这一日,一个食铺的店家对罗用说,待到开春以后,他们这边也就没什么人杀羊了,羊肉难买,官办的菜铺子那边,不如趁现在多买一些羊肉,用盐腌一腌,挂起来晾干了,制成腊肉。

罗用也知道开春以后山羊开始褪绒,那时候杀羊就收不到什么羊绒,所以现在很多牧民都选择在冬日里杀羊,全国各地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善,这几日便多买一些羊肉吧。”

罗用上午刚刚说完这个话,下午便有城郊的农民赶着三头羊过来卖,动作这么快,罗用觉着这家伙就是那店家的亲戚没跑。

这羊还不错,要价也合理,罗用便买下来了,那人刮走了羊绒,又收了铜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这三头羊宰杀出来,羊血羊下水那些东西,一个豆腐作坊加上衙门里头那些差役,一顿饭便也消耗干净了,连羊骨头都被剔了去熬汤。

剩下的那些净肉,罗用先是用水泡,然后调了佐料腌制,腌好了挂起来晾晒,晾得差不多了,便把它们挂在县衙后院一间小屋里头熏着。

这一熏就是好几日,那烟熏火燎的,刚开始的时候,县衙里头那些差役吏员还有些不习惯,到后面几天,熏肉的香味就出来了,勾得人直咽口水。

这些熏肉最后就都被挂在了官办的那个菜铺子的横梁上。

罗县令与那看铺子的老差役说了,只要是有人来他们县里的食铺吃饭,店家过来买菜,无论对方买多买少,都让他按人数送熏肉,也不需多送,每人三片便好。

这一日,又有几个胡商途经他们常乐县,进了县城,找了一家食铺吃饭,一到那儿,别的不提,先就要了一锅粟米粥一份凉拌菜。

他们前几日在路上遇到另一个商队,对方就跟他们说,常乐县新来的罗县令教会县里的那些食铺好些做吃食的手艺,别个不说,那凉拌菜是真不错,配着粟米粥最合适,价钱实惠分量又大,滋味好,还特别爽口。

在戈壁滩上走了好长时间路的人,一听爽口美味,价钱还特别合适,那基本上就没有不喜欢的,这不,一进铺子,别的也不问,先就点了凉拌菜。

不多时,粟米粥凉拌菜便被店家端了上来,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一小碟腊肉,言是他们县里送的。

那几个胡商一看,这县里也怪小气,要么不送,要么就送点子像样的,送这几片腊肉算怎么回事,在他们这片地方上,腊肉这玩意儿根本不值钱,他们这些人整日在外赶路,更是没少吃。

那店家放下东西便下去了,方才这几个胡商又点了另外几道菜,他得赶紧做去。

这几个胡商呼噜噜喝着粟米粥,大口大口吃着凉拌菜,先前那个商队的人没有骗他们,这里的凉拌菜确实好吃,这么大一份,才几要文钱,划算!

“这腊肉好吃。”正吃得兴起的时候,桌面上突然有人来了一句。

“啧,你是没吃过腊肉怎的?”其他人都很不以为然。

“真的好吃,不信你们尝尝看。”

“咦……”

“怎么这么好吃!”

“奇了!这可是羊肉?”

“就是羊肉。”

“店家!店家!”

“哎哎,几位客人还要些甚?”那店家正在厨下忙活着,听闻前边的客人喊他,连忙跑了出来。

“这腊肉好吃,我们还要一盘腊肉。”一个胡人说道。

“哎,这腊肉有的,某这便去官办的铺子切来便是,只是这腊肉的价钱贵些,要三十文钱一斤,几位若是觉得合适……”那店家言道。

“竟要三十文钱!”

“你们这里的羊肉一斤才多少钱?”

“去年入冬前我经过这里,听闻你们这里一斤羊肉还卖不到三文钱。”

“你莫不是在坑骗我们?”

“不能不能,小店怎会坑骗于人。”那店家连连摆手:

“一斤羊肉三文钱,那也是去岁刚入冬那时候的价钱了,眼下这净羊肉,怎的也得卖到五文钱,再说这腊肉贵就贵在那几样配料上面,咱这地方上根本买不着,都是我们罗县令从长安城带过来的,也没多少,用一点就少一点了。”

这些胡人也都知道长安城那边的人吃得精细,这羊肉里头说不定还真用了什么价钱高昂的调料,若是果真如此,三十文钱一斤倒也不贵。

“你们看,这羊肉还买不买?”店家又问他们。

“罢了,还是快些把那几个豆腐菜端上来吧。”三十文钱一斤,倒也不是吃不起,就是不大舍得,再好吃那还不就是羊肉。

待那店家又下去了,桌面上这几个胡人便说开了:

“一斤便要三十文,那方才我们不是也吃了好几文。”

“这都能买好大一盘凉拌菜了。”

“这常乐县的县令倒是不小气。”

“听人说罗家姊弟都很有钱,果然没错。”

几人一边感慨,一边吃饭,待这一顿饭吃完了,店家又与他几人一人端了一小碗羊奶上来,那羊奶瞅着也是怪异,竟是灰褐色的。

“请客人尝一尝咱县里赠的奶茶,乃是我们罗县令用他从长安城带来的茶叶,与咱们这儿的羊奶同煮,滋味甚是不错,听闻那茶叶珍贵,那些长安人煮茶的时候,也只舍得放少少的一点。”

“多谢。”

“……”

这些胡人这回客气多了,一个个小心的接过自己的那一碗奶茶,十分珍惜地品尝起来。

听闻长安那边的文人雅士确实是喜欢煮茶没错,没想到他们这些人,在常乐县这里竟然能受到这样的礼遇,啧,这奶茶还真好喝。

一边喝着奶茶,这几个胡人又与店家说了一会儿话。

然后他们就知道,原来这奶茶竟是不卖的,因为罗县令这回从长安城过来,总共也就带了没多少茶叶,这年头河西这边不兴吃茶,有钱也买不着茶叶。

这家铺子后边是个大院,主人家住了几间,剩下的都是客房,问过了价钱以后,这几个胡商便决定今晚就住这里了。

黄昏的时候,他们还在店家的带领下,去外面逛了逛,参观了一下豆腐作坊,常乐县县城很小,街道上灰扑扑的,房屋低矮,着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也就那豆腐作坊,还有几分新鲜热闹劲。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巡城的差役,早先刚进城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一回,坐在铺子里吃饭的时候又看到一回,这会儿竟又见着了。

“他们这要巡到什么时候?”

“一整夜都有人,排了班的,白天晚上都有人,客人回去以后只管安心睡觉,咱这城里头安生得很。”

这一夜确实睡得安生,次日,这些人到前面铺子里吃早饭的时候,又看到这些巡城的了。

另外还有很多挑着担子赶着出城的百姓,听闻他们这样挑着豆腐出去卖,收入也很不错。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对这灰扑扑的小城,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几位客人早上想吃甚?”

“一人一碗粟米粥,一盘凉拌菜,再要两斤炊饼。”

“好嘞。”

“卤豆干可有?”

“有!”

“再要半斤卤豆干。”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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