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伦·韦斯绕了一圈,把车开了回来,再次从布斯威尔斯酒店前经过。是的,那张报纸在赖安沃克斯豪尔汽车的仪表板上放着呢。他把车开到远处,沿街停下之后,走回酒店。

他把赖安的名字和房间号给了酒店的前台,服务员面带微笑地打了电话。

“赖安先生马上就下来。”服务员说。“请在休息厅找个地方坐下来等吧。”

韦斯表示了感谢之后,走到休息厅。这里的天花板很高,有几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正一边喝咖啡或者茶,一边看报纸。韦斯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坐下了。

一个矮胖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有杰克丹尼酒吗?”

“什么?”服务员的下唇耷拉着,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似乎刚才喝水的时候呛着了。

韦斯叹了口气。“我估计你们没有。那就来杯格兰菲迪威士忌吧。双份,不加水,加冰块。”

服务员弯下腰,靠近了他,小声说:“先生,这家酒店不卖酒。”

“不卖什么?”

“我们不卖酒。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你来一杯好茶。”

韦斯揉了揉眼睛。“不啦,谢谢,就给我来杯水吧。”

服务员端着水和赖安同时到达。这个爱尔兰人坐到韦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因为身上的疼痛,他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

“还疼啊?”韦斯问。“你要喝茶吗?他们最烈的东西就是咖啡了。”

“什么都不要。”赖安说。

“好吧,有什么情况?”

“今天我见过斯科尔兹内了。”

韦斯打量着赖安,等着他接着往下说。他似乎看到赖安的眼睛后面藏着什么。赖安还是不说话,韦斯终于忍不住了,他说:“阿尔伯特,快点!我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赖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里含着浓浓的倦意。

“斯科尔兹内找人打了我父亲,说是要给我一个警告。”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赖安没有说话。

“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千万不要让自己气昏了头。好吧,斯科尔兹内上校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愿意付钱。明天的《爱尔兰时报》上将会刊登一则广告。”

韦斯举起手中的杯子,以示祝贺。“好消息啊。我早就说过他会低头的。”

赖安摇摇头。“这也太容易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啊,阿尔伯特,你就别这么小心了。我说过,奥托·斯科尔兹内是个聪明人。150万对他来说只是零花钱而己。乖乖付钱是唯一合理的选择。”

“我不敢肯定。”赖安说。“我们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说不定他在设圈套呢。他是个傲慢的家伙,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也许斯科尔兹内上校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韦斯的眼睛紧紧盯着赖安。

“你什么意思?”

韦斯的嘴角忍不住泛出了笑意。“你有没有想过,斯科尔兹内在二战期间的战争记录有点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你肯定知道一些什么情况。”赖安说。“说来听听。”

“我有一个线人,他是希姆莱的手下。他给我们提供过一些很有价值的情报,因此,我们没有处死他。他们拍摄大萨索山偷袭的电影时,他就在现场。斯科尔兹内和他的手下乘着滑翔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救出了墨索里尼。真实的情况是,上级只是安排这位勇敢的上校做一名观察员而己。”

“他计划了整个偷袭行动,”赖安说。“我看过相关的报道,甚至还有一些书……”

“那完全是宣传。”韦斯说。“他只是做了侦察的工作,而且干得也不咋的。1943年的时候,帝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党卫队需要一位英雄来提振士气。斯科尔兹内走了狗屎运,成为了合适的人选。他本来应该是乘最后一批滑翔机着陆的,但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他反而成了第一个着陆的了,而且正好落在关押墨索里尼宾馆的门口。负责看守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国家宪兵队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放下了武器。

“我的德国朋友告诉我,宾馆的大门里面被顶住了,斯科尔兹内打不开,于是,他绕着宾馆走了一圈,想找其他入口。他躲开了看门狗,爬墙进去了。他在宾馆里跑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墨索里尼。他把所有功劳都记在自己的头上。其实,意大利人根本没有抵抗,几乎一枪未发。在这次行动中,唯一的损失是几架滑翔机在着陆时坠毁了。根本不是党卫队宣传机器说的那样神乎其神。你在那些书中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构,不是历史。斯科尔兹内不是超级英雄。他是个骗子,他享受着他不该享受的荣誉。”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个危险人物。”赖安说。

“对,他的确很危险。非常危险。但是,他并非不可战胜。你要记住这一点。我们能打败他。”

赖安吸了一口气。“他希望我送金子。”

“这个我倒没有任何问题。阿尔伯特,打起精神来,几天之后,你就是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国度中最有钱的人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坚持,千万不要泄气。”

他站起身来,一把拿过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我要好好喝上几杯。”他拍拍赖安的肩膀。“我们快要成功了,阿尔伯特。我们明天再谈。”

韦斯走了,留下赖安一个人坐在休息厅。尽管没有喝威士忌,尽管这个爱尔兰人的脸上似乎有些恐惧,但他的胸中却有一股暖流。

韦斯的车开到了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蔽的小路尽头,他们暂时安身的小屋就在这里。他停下车,看见卡特正双手抱着头,坐在门口。

韦斯下了车,锁好车门。

卡特循声抬头,他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好像不知道刚才有车开过来。

韦斯的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肚子里被人打了一个结。“出什么事了?”

卡特摇摇头,盯着树林看。他的勃朗宁手枪放在身边的石头台阶上。

“快说呀,卡特,出什么事了?”

卡特朝身后大开着的门指了指。“那里面。”

韦斯朝里面走,卡特身子一歪,为他让开一条路。

进入农舍,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味道,一股金属的味道,接着,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之后,他看见桌子椅子都被打翻在地,餐盘和茶杯四下散落着。

然后,他看见了尸体。

“见鬼!”韦斯说。“见鬼!”

华利斯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面墙,他脸上的一块肉和脑壳的一部分已经被子弹打飞了,胸口有两颗子弹留下的孔。那只剩下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乌云,毫无生气,似乎正盯着他对面的另一个人。

这另一个人就是格雷斯。他趴在地上,两只肩胛骨之间有一个清晰的弹孔,另外,他的后脑勺上也中了一枪。他的手指还紧紧握着一支半自动步枪。

“见鬼!”韦斯骂道。

他返回到外面,和卡特并肩坐在台阶上。

“怎么回事?”

卡特用一只手抹了抹脸,擦了擦了嘴巴和眼睛。

“都怪格雷斯。这个白痴。我们让赖安走了之后,他一直默不作声。但是,他平常也是这样啊,我们一起在北非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因此,我也就没有多想。当时我们刚吃了一点饭。是华利斯煮的。我们在谈钱的事,各人在头脑里计算着自己会分多少,拿到钱之后会怎么用。

“接着,华利斯开了个愚蠢的玩笑,说什么斯科尔兹内只愿意给三分之一的钱,但是,这比他给全部的钱,然后我们五个人分要多。我叫他闭上他的臭嘴,这事一点儿不好笑,但他就是不听。格雷斯坐在那里,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格雷斯抓起他的步枪,打死了华利斯。我当时正在擦枪,要不然,我也会这样干的。这个愚蠢的家伙。”

“是啊。”韦斯说。“愚蠢的家伙。斯科尔兹内答应付钱了。”

卡特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着韦斯。

“是的,这是赖安刚刚告诉我的。明天的《爱尔兰时报》上将刊登一则广告。你这里还有上好的伏特加吗?”

卡特站起来,走进室内。一分钟之后,他拿着两只酒瓶出来,其中一只几乎已经空了,另一只还是满的。他把那只几乎空了的酒瓶给了韦斯。

他们谁也不说话,坐了一会儿。韦斯小口喝着酒,卡特则大口大口地喝着。

“我曾经是个战士。”卡特说。

韦斯耸耸肩。“我也是啊。”

“以前这一身份意义重大。战士是为了国王和国家而战。你要为之献出生命。突然有一天,没有仗打了,你被晾在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过,成为一无是处的废物了。”

韦斯感觉到了伏特加在胸口和舌头上的暖意。“我的战争从来就没有结束。有那么一小块土地,它周围的那些国家想把我们从这个地球上抹去,不留一丝痕迹,他们就为了那块土地而战。这些国家相互为敌,而且,他们互相憎恨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他们对我们的憎恨,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早在十年前就把我们赶到海里去了。我的朋友,对你面前的和平心怀感激吧,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活着回家的。”

韦斯和卡特碰了一下酒瓶。

“如果你的战争的的确确结束了,你怎么办?”卡特问。“或者,你已经老得不能再打仗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度过你的余生?”

韦斯思考着。此前他曾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在白天想过。在茫茫黑夜中,他无法入眠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他。他只找到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韦斯说。他希望卡特从他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恐惧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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