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锦娘在小蒲村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细软什物扔得满天满地。忽然她大叫一声,将手里的枕头狠狠砸在窗上。她的双唇颤抖着,缓缓跪倒在地,低声抽泣起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锦娘一惊,回过头来,见如燕站在身旁,不禁一愣:“如、如燕姐……”

如燕问道:“你在找什么?”

锦娘神色慌张地道:“啊,没、没找什么,随便翻翻。”

如燕叹了口气:“锦娘,你回家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锦娘望着她,脸色慢慢沉下来:“我回家是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和你说?”

如燕笑了笑:“我怕你会出事。”

锦娘凄然一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出事呀!”

如燕愣住了,半晌才道:“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锦娘苦笑一下,摇摇头:“一切都白费了。”

如燕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锦娘一声狂叫:“别再问了!”

如燕一惊,没有说话。锦娘轻声抽咽起来,良久才道:“如燕姐,对不起。”

如燕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锦娘站起来,望着如燕:“如燕姐,有句话我能问问你吗?”

如燕道:“说吧。”

锦娘道:“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如燕笑了:“因为我关心你。”

锦娘轻轻叹了口气,慢腾腾地说道:“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的命,这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温暖。可我也能够看得出来,从一开始你们就在怀疑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被人怀疑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所以,如燕姐,请你不要怪我,我不会回去了。”

如燕沉默了,许久才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回去,那我就在这里陪你。”

锦娘喊道:“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安静一下?我求求你,你走吧!”

如燕笑了笑,平静地道:“我不会走的。”

“扑通”一声,锦娘跪倒在地,号啕大哭。如燕望着她,脸有怜悯之色,最后,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你对我那么反感,那我就走吧。”说着,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锦娘忽然又哭着说道:“如燕姐,你、你别走!”

如燕转过身来:“改主意了?”

锦娘站起身,一声大叫扑进了如燕的怀里,痛哭失声。如燕的眼圈红了,轻轻拍打着锦娘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锦娘边哭边说:“如燕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如燕道:“你不用对得起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锦娘停止哭泣:“如燕姐,我跟你回去。”

薛青麟在堂上焦虑不安地徘徊着。张义走进来,薛青麟问准备得怎么样了,张义答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只要她一动,必中圈套。”

薛青麟点点头,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榻上:“真想不到,姓狄的竟然会是钦差大臣,真是天绝我呀!而今侯府被夺去特敕,今后在五平县中,我、我薛青麟还算得上什么呀!”

张义道:“侯爷,具折进京,请梁王奏他一本!”

薛青麟摇摇头:“你以为狄仁杰敢这么做是谁的意思?那就是皇上授意的!”

张义大惊失色:“什么?”

薛青麟长叹一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看来,皇帝早就想对我下手了。也怨我,前年在州城饮酒大醉说出了那封信的事情。桌上不知是谁将此言奏禀了皇上。”

张义道:“啊?侯爷,您怎么如此不小心呀!”

薛青麟道:“十年前,黄国公案后,圣上连连下旨,命我焚毁所有往来的书信。当时,我想也许哪一天犯了圣怒,我还可以此物要挟皇上,以为救命之用,因此,就将这封信留了下来。谁想到事隔十年,竟被锦娘盗走。一旦此信落入狄仁杰或者皇帝的手中,那我就彻底完了!”

张义小声问道:“侯爷,现在怎么办?”

薛青麟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狄仁杰在堂上还提到了冯万春,现在他已经察觉到冯万春、张贤拱等人与我的关系。如果冯万春落入他的手中,那事情就更糟糕了……”他沉思着,忽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狄仁杰还不了解,我薛青麟不是池中之物!就这么办!”

张义问:“有办法了?”

薛青麟得意地道:“嗯,我想到了一条妙计,以小云为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办了,给他狄仁杰来个茫无头绪,无从下手!”

张义道:“哦?”薛青麟冲他招了招手,张义附耳上前,薛青麟低语了几句,张义脸上露出了微笑。

狄府锦娘房间里,桌上点着一盏孤灯。锦娘木然不动,呆呆地发愣,半晌,一滴泪水滚落下来。

正堂内,狄公缓缓踱着。如燕走进来,叫了声“叔父”。狄公抬头问:“锦娘找到了吗?”

如燕点了点头:“找到了,现已回到房中。”

狄公问:“她去了哪里?”

如燕道:“她偷偷跑回小蒲村的家中,在家里不停地翻找,见到我来,又哭又叫。叔父,我真有些担心呀。”

狄公道:“这孩子已经不堪重负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疯掉的。”

如燕长叹一声:“我就是担心这个。”

狄公道:“锦娘是个谜啊。她一定是多股势力中的一支,然而她代表着谁呢……”

如燕道:“叔父,现在怎么办?”

狄公沉吟片刻道:“现在不管她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止,只是在暗中观察、保护。也许这样会令她心中的重荷减轻一些,而我们也能够发现一些端倪。”如燕点点头。

夜静风清,平南侯府上,小云在房间里焦急地徘徊着。门声一响,小丫鬟兰香快步走进来。小云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

兰香低声道:“回来了。”小云问:“茶呢?”兰香道:“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小云冲丫鬟一摆手,小丫鬟快步向后堂走去。

薛青麟快步走了进来,小云笑着迎过去:“真不容易,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薛青麟笑道:“你怎么还没睡呀?”

小云笑道:“等你呢。”说着,她替薛青麟除掉外袍,“这两天你可真是忙得紧啊!”

薛青麟坐在榻上:“是呀,从江州来了几个朋友,你都见过的,不能不应酬啊。我不在家,你忙些什么呀?”

小云笑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薛青麟道:“两样都说说。”

小云道:“假话就是想你;真话呢,就是无聊。”

薛青麟哈哈大笑:“说得好!”说着,他将小云一把揽进怀中。

后堂传来脚步声,小丫鬟端着茶走进来,小云赶忙接过,递到薛青麟手中。薛青麟接过茶碗。小云紧张地注视着他。薛青麟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小云轻轻松了口气。

夜色渐深,府中一片寂静。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正堂向后院奔去。

月光透过窗棂花洒进来,薛青麟和小云斜卧榻上已经睡熟。蜡台上的红烛已燃到尽头,发出“啪”的一声爆响。小云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四下看了看,慢慢坐起身来,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薛青麟:“青麟,青麟。”薛青麟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小云披衣而起,快步走出房去。

后堂的门紧闭着。一条黑影飞掠而至,正是小云。她飞快地掩到堂门前,伸手轻轻推了推,里面上了门插。小云回手从背后抽出一柄短刀,从门缝内插了进去,轻轻一撬,“咔”,门打开了,她迅速闪了进去。

后堂外,李元芳蹲在柳树上,静静地望着下面小云的背影。小云回身关闭房门,快步走到书架前,将第七个书架中间一层的书籍搬下,启动暗钮。一声轻响,墙上的暗门打开了,小云纵身掠了进去,暗门自动关闭。

小云缓缓走进暗室,掀起墙上的山水画,露出画后隐藏的暗门,她伸手按动墙边的红色按钮。暗室门“啪”地弹开了,一道寒光疾射而出,直奔小云面门而来。小云猛吃一惊,身体后仰,一枚铁蒺藜从面门上方疾飞而过,钉入了对面的墙上。

小云定了定神,定睛向暗阁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封书信。小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拿起信,去掉封皮将信展开,她惊呆了。信上写着:“你的死期到了!”

突然,暗阁内壁“砰”的一声四散迸飞,紧接着,寒芒亮闪,一蓬短镞疾射而出。小云的身体倒跃而起,空中翻腾,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她的双脚刚刚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方孔,一支袖箭已到眼前,小云扭身闪避,躲过了头部和前胸,却没能躲过左肩。小云一咬牙,伸手将袖箭拔出,鲜血立时涌出。她迅速跑到暗室门前启动机关,打开暗室门,冲入后堂。堂中灯火通明,薛青麟、冯万春、张义率一众家奴已将后堂团团围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她。小云倒抽了一口凉气,连退几步。

后窗外,“刷”的一声轻响,李元芳的身体从房檐上倒垂下来,他舔破窗纸向堂中望去,见堂内的气氛异常紧张,小云肩头不停地涌出鲜血,“当啷”一声,手中的短刀落在地上,她的身体晃了晃。

薛青麟看了一下冯万春,脸上露出狞笑。他慢慢走到小云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扬起来,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云面无惧色,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薛青麟冷笑一声,放开了她,左手从背后缓缓伸了出来,手上拿着小云每天为他送茶用的那只茶碗:“你以为我真的喝下了这碗里的茶水?”

小云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薛青麟道:“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每次喝了你给我端来的茶,我总会立刻感到困倦,而且,有时竟能睡上一个对时。起初,我并没有怀疑茶中有鬼,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让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有天晚上,我躲在暗处观察,看到你正在将一小撮白色的药末儿放入茶内,轻轻搅拌。”

小云供认不讳:“没错!”

薛青麟喘了口气,接着道:“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委身于我,潜进侯府,定有所图。为了查清你真正的目的和身份,我对此事一直隐忍不言,只是暗中观察。我发现,你对这座后堂很感兴趣,没事就会到这里转上一转。于是,我故意让你发现后堂中的暗门,你果然中计,屡屡潜入,而你的行踪则早已被暗中蛰伏的张义看在了眼里。今日,你落在本侯的手里,我劝你实话实说,还能够落个全尸。否则,我定会让你尝尽诸般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云道:“自从我进入这侯府之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怨只怨我自己疏忽大意,未加提防,这才误中了你的奸计,事已至此,不必多言,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薛青麟望着她冷冷地道:“你在找什么?”

小云冷笑一声道:“这一点你的心里最清楚,那是一件能够让你抄家灭门的东西!”

薛青麟冷冷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一定是黄国公逆党的余孽吧?”

小云重重地哼了一声:“亏你还有脸提起黄国公。薛青麟,你这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的恶贼,我真恨不得生食尔肉!”

薛青麟笑了,他走到小云面前:“你有种!小云,既然你能够在我的茶碗之中下迷药,为什么不干脆将我毒死呢?”

小云冷笑一声道:“薛青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薛青麟道:“我洗耳恭听。”

小云道:“你知道,十年前你写给皇上的那封诬告信,害死了多少李姓宗嗣吗?”

薛青麟笑了笑:“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小云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三千余人!你想一想,我会让你就这样容易地死掉吗?说句实话,每一个发配到岭南的李姓后人,对你薛青麟都有食肉寝皮之恨!可惜我小云无能,无法报家族大仇。姓薛的,你记住,我死后就是变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薛青麟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冯万春:“果然是李氏余孽。”

冯万春走上前来,一把揪住小云的头发,恶狠狠地道:“那个杀死黄文越和葛斌的刺客,是你的同伙吧?”

小云抬起头来:“什么刺客?”

冯万春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这个臭娘儿们,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装疯卖傻!快说,那个刺客是谁?现在哪里?”

小云看了看冯万春,慢慢闭上了眼睛。冯万春一声怒骂,挥拳便打。猛地,小云的眼睛睁开了,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冯万春的小腹上,冯万春一声惨叫,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门上。

薛青麟一声吆喝,家奴们冲上前来。小云身负重伤,已无还手之力,只几下,便被恶奴们打倒在地,绳捆索绑。

薛青麟吩咐道:“将她暂押暗室之中!”恶奴们高声答应着,将小云押进暗室。

薛青麟扶起倒在地上的冯万春道:“大哥,你还好吧?”

冯万春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臭女人!五弟,我敢肯定,那个杀害四弟和六弟的凶手,定是她的同谋!”

薛青麟笑了笑道:“大哥,您先不要着急,小云已落入咱们的彀中,难道还怕刺客跑了?”冯万春点了点头。

薛青麟道:“小弟要好好思忖一番,定下一个万全之策。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个杀害四哥和六弟的凶手生擒活拿!”

冯万春问:“要愚兄做什么?”

薛青麟笑道:“您先回去休息吧。如果需要,小弟会派人请您前来商议的。”

冯万春点点头。薛青麟对身旁的家奴道:“送大老爷回房安歇。”家奴答应着与冯万春走出门去。薛青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后窗外,李元芳静静地望着堂中的情形。家奴们都撤了出去,堂中只剩下薛青麟和张义,二人低声说着什么。李元芳沉吟片刻,腾身而起,跃在空中,双脚连蹬瓦顶,消失在夜色中。

后堂内,张义轻声道:“侯爷,您看小云会不会与锦娘是一伙的?”

薛青麟摇摇头:“绝不可能!否则,她怎会不知锦娘已将书信盗走。”

张义点头。薛青麟道:“而今,最重要的便是要尽快摸清小云一伙的底细。”

张义道:“侯爷,她是黄国公逆党余孽,这一点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薛青麟摇摇头道:“我指的并不是她的身份。小云阴潜进府,伺机盗书,不难看出,在整个事件中她不过是个小角色。她的背后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暗中操纵,因此,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挖出幕后主使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后……”他露出一丝笑容。

张义问:“侯爷,下面您想怎么办?”

薛青麟缓缓踱了起来,张义注视着他。良久,薛青麟停住脚步:“小云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兰香怎么样了?”

张义道:“我已命人将她扣押在房中。”

薛青麟点头道:“此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小丫鬟兰香被五花大绑,捆在座椅之上。周围,几名恶奴虎视眈眈地盯视着她。薛青麟和张义走进来,薛青麟摆了摆手:“放开她。”

恶奴赶忙上前,将兰香的绑缚解开。薛青麟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我知道,你是小云的手下。我还知道,你们的背后还有主谋。”

兰香惊恐地望着他。薛青麟道:“说吧,那个幕后主使是什么人?”

兰香颤抖着道:“我、我、我不知道。”

薛青麟笑了,一伸手从身旁的恶奴身上拔出一柄钢刀,放在小丫鬟的脸上:“不要让我生气,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兰香“扑通”跪倒在地:“侯爷,婢子真的不知。婢子只是个下人,怎么会知道主人们的事情!”

张义冷冷地道:“前几天,我亲眼看到你深夜从角门溜出,你做什么去了?”

兰香道:“那是奶奶让婢子替她传递消息。”

薛青麟一愣:“哦?”

兰香连连叩头:“婢子所言句句是实,求侯爷开恩,饶婢子性命。”

薛青麟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吧。”

兰香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薛青麟问:“你是如何替你奶奶传递消息的?”

兰香道:“每次,奶奶写好纸条,婢子潜出府去,将纸条放在江畔兰心亭的石桌下面。”

薛青麟双眉一扬:“兰心亭?”

张义道:“就在浔阳江畔的石滩上面。”

薛青麟点了点头,对兰香道:“看你不是主谋之人,侯爷便不难为你。这样吧,我写一张字条,你立刻送往江畔的兰心亭。”

兰香连连答应:“是,是。”薛青麟与张义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云被推进了暗室,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肩头的鲜血仍然不停地涌出。她用牙齿将左肩伤口处的衣服撕开,而后低头咬住衣摆,用力撕下长长一条,在嘴和牙的配合下,艰难地用布条将伤口勒紧,血流立时减缓。她的肩头上,赫然刺着一朵青色的梅花。

李元芳回到狄府,将刚才在侯府刺探到的情况讲了一番。狄公猛地抬起头问道:“小云!”

李元芳点了点头:“正是,她是薛青麟的夫人,听口气好像是黄国公的后人,两年前潜入侯府,似乎是要找一件什么重要的物事。”

狄公双眉一扬:“哦?找一件重要的物事?”

李元芳点点头:“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的。”

狄公缓缓踱了起来,喃喃地道:“她要找的,与锦娘要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东西呢?”

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道:“啊,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元芳,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有助于我们对整个事件的判断。你继续说吧。”

李元芳道:“本来,我想出手相救,可转念一想,而今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狄公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绝不能意气用事,破坏大局。”他沉思良久,抬起头来,“元芳,明日你三探平南侯府。”

李元芳答应:“是!”

兰心亭立于江边的石滩之上。风吹过,江水拍击着滩上的碎石,发出一阵阵轰鸣。一条娇小的身影沿栈道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亭中,正是那个小丫鬟。她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石桌脚下,而后快步地走出亭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风吹来,悬挂在亭子中央的灯笼晃动起来,昏黄的光线散乱地摇动着,突然,一条黑影在摇曳的灯光中缓缓升了起来。正是神秘的刺客——黑斗篷。

他慢步走进亭中,俯身从石桌下取出纸条,打开。纸条上写着:“信已到手,明日午夜兰心亭中。”落款“小云”。黑斗篷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次日清晨,五平县衙门前,百姓们排起了一条长龙。林永忠亲率县衙属役发还侯府侵占的财物及田契。狄公、李元芳和温开率卫队缓缓开过来。林永忠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撩袍欲跪,被狄公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永忠,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怎么,你这位县令大人亲自上阵呀。”

林永忠道:“大人,您看看,这都是被平南侯府欺诈过的五平百姓,情形真是令人发指啊!”

狄公点点头,沉重地道:“小小的五平,就因为出了个平南侯,竟使百姓遭受如此劫难,不知皇帝看到会作何感想。”

林永忠道:“大人,昨日您的钦差大令一下,可真是大快人心啊!五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狄公微笑道:“他们应该感谢你这位青天大老爷呀。”

林永忠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自永忠一到五平,就蒙大人指点,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都是大人之功!”

李元芳笑道:“林县令勤劳公事,深受百姓爱戴。温大人,你手下有这等好官,也算得上是江州之幸了。”

温开大笑道:“大将军说得好,温开深有同感。”

几句赞扬话说得林永忠不好意思了,他赶忙道:“庶务繁忙,卑职就不陪各位大人了!”

狄公道:“快去忙吧。”林永忠躬身一礼,疾步而去。

平南侯府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变得异常沉寂。东厢房内,冯万春坐在榻上沉思着。薛青麟快步走进来,回手关闭了房门:“大哥。”

冯万春赶忙站起来:“老五,怎么样,想出办法对付这帮恶贼了吗?”

薛青麟点头,低声道:“小弟已定下巧计,引诱杀害四哥和六弟的凶手上钩,今夜在江畔的兰心亭中,我就要让他们以血还血!”

冯万春双掌狠狠一击:“太好了!需要愚兄做些什么?”

薛青麟道:“大哥,狄仁杰可能已经发现您身在五平……”

冯万春一声惊叫:“什么?”

薛青麟道:“因此您绝不能露面,就待在府中静候佳音吧。此事一过,马上返回江州。”

冯万春点点头,转身踱了起来。薛青麟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薛青麟、张义率一众侯府家奴快步向后堂奔来。暗室中灯火昏暗,小云静静地靠墙而坐。“砰”的一声暗室门打开,薛青麟等人走了进来。小云抬起头,薛青麟狞笑道:“小云,今天夜里,所有的恩怨都会了结,你也就彻底解脱了。”

小云冷笑一声:“说得不错,我当然会解脱,可你却永远不能!”

薛青麟一摆手,张义快步走上前来,将一个黑布头罩套在小云头上,一众家奴扑上前来,将她拖起身,拉出门外。

夜阑人静,江水拍打着滩上的碎石,发出“哗哗”的响声;碎石滩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不远处兰心亭中悬挂的那盏孤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江风吹来,带起一阵呼哨。滩上的巨石后缓缓走出两个人——小云和张义。张义压低声音道:“慢慢地走到兰心亭中,背向栈道而坐,不许动,不许回头,也不许出声,否则,立刻射死你!听明白了吗?”

小云看了他一眼:“你们这是枉费心机,我的人绝不会上当!”

张义道:“少废话,过去!”说着,狠狠地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小云踉跄几步,向兰心亭走去。张义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转身隐没在巨石之后。

兰心亭中,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着。小云缓缓向亭子走来,她的目光紧张地四下搜寻着。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小云走进亭子,背对栈道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

碎石滩上的巨石后,隐藏着数十名手持钢刀和弓箭的侯府家奴。弓箭手们箭已在弦,箭镞在月光下发出蓝瘆瘆的光芒,箭头直指亭中的小云。离亭最近的一块大石后,张义静静地观察着。他轻声问身旁的家奴道:“什么时候了?”家奴低声道:“已是初更头了。”张义点了点头。

平南侯府中非常安静,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一条黑影飞也似的掠过正堂的屋顶,向东厢房奔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东厢房内,冯万春如笼中困兽,在屋里不停地徘徊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冯万春一个箭步奔到门前,打开房门,一名仆役站在门前道:“大老爷,您的茶。”

冯万春失望地点了点头:“放下吧。”仆役将茶碗放在桌上。冯万春问道:“你们侯爷回来了吗?”仆役道:“还没有。”冯万春道:“好了,你去吧。”

仆役快步走了出去,带上房门。门外响起更漏之声,已是初更,冯万春长叹一声,重重地坐在了榻上。

屋外,一双脚在慢慢地走着;明月当空,一个穿着套头黑斗篷的身影投在院墙上,影子慢慢地移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很快便消失了。

黑斗篷手提铁锥,如鬼魅一般闪进东厢院中。

小云静静地坐在兰心亭里,她的神色非常紧张,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碎石滩上,张义焦急地望着亭中,轻声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身后的家奴轻声道:“不会走漏风声吧?”张义没好气地道:“放屁,事前只有侯爷和我知道,谁会走漏风声!”家奴赶忙道:“小的多嘴。”

忽然,身后的家奴轻声道:“师爷,您看那边!”张义抬起头顺家奴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远远的栈道上出现了一条黑影。张义轻声喝道:“准备!”

远处的人影向亭子走来,小云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深深地吸了口气。人影在距离亭子十几丈的地方停住。躲在巨石后的张义道:“怎么不走了!”家奴轻声道:“放箭吧,射死他!”张义道:“不可鲁莽,再等一等。”

小云的神色异常紧张,她用余光斜睨着身后的人影;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她。冷汗从小云的额角滚落下来,她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示意身后的人赶快逃走。身后的人影却慢慢抬起手来,将手指放进口中,猛地,他嘬唇发出一声呼哨。小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远的栈道上,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张义紧张地注视着亭中的动静。那人影迅速接近兰心亭。张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举起手来轻声道:“只要他们进入亭中,立刻放箭!”

那十几个人已奔到亭前。平地一阵大风吹起,小云不顾一切地跳起身喊道:“快跑,有埋伏!”随着这一声高喊,“砰”的一声,亭中央悬挂的灯笼突然炸裂,四周登时一片漆黑。

侯府东厢房的门“砰”地打开了,冯万春猛吃一惊,向门外望去。月光将一条人影投进房中,冯万春脸现喜色,三脚两步跑过去:“老五……”

门前站着一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手里握着一柄铁锥。冯万春惊恐地道:“你、你是谁?”

黑斗篷慢慢举起掌中的铁锥,冯万春一声惊叫,转身向屋内跑去。黑斗篷的铁锥已重重地落了下来,“砰”!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冯万春一声惨叫,口喷鲜血,身体飞出去好几尺,摔在地上。他挣扎着向前爬,黑斗篷走到他的面前。冯万春口吐鲜血,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你究、究竟是谁?”

黑斗篷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就足够了!”

冯万春慢慢地抬起头来,迷离的目光望着黑斗篷,他的眼睛登时一亮:“你、你,是你!果然是你!”

黑斗篷望着他,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真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听出我的声音。”

冯万春惊恐地望着他:“你、你好狠……”

黑斗篷一伸手揭下头戴的风帽,竟是薛青麟!他冷冷地道:“我是不想让你伤心,才穿上了这套衣服;既然你已经听出了我的声音,那就不必再隐瞒了。”

一口鲜血从冯万春的口中喷了出来:“你、你,为、为什么?”

薛青麟道:“在这十年当中,我时时感到心惊肉跳,你们几个活在人世间实在是太危险了!对于我来说,你们永远都是个威胁;一旦有一天你们将十年前我们做的那桩事情说出去,那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冯万春连连咳嗽。薛青麟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大哥,你好好的去吧,每逢祭日,兄弟会给你上炷香的。”说着,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锥。

冯万春连咳两声,又喷出了几口鲜血。薛青麟眼露凶光,掌中铁锥高擎:“你去吧!”猛地屋外响起了一声大叫:“来人呀,有刺客!”

薛青麟一惊,放下铁锥,向屋外望去。脚步声杂沓,家奴们吆喝着冲进东跨院儿中。薛青麟脱下黑斗篷扔在地上,快步奔出门去,回手带上房门。房门外,一众家奴手持钢刀飞奔而来,见薛青麟站在东厢房门前,登时停住脚步:“侯爷,您、您回来了?”

薛青麟嗯了一声,不耐烦地道:“哪里有刺客?”

家奴一愣:“啊,怎么,侯爷没看见?”

薛青麟道:“看见什么?”

家奴道:“刺客呀?”

薛青麟恼怒地道:“这里只有我和大老爷两个人,哪里来的刺客?”

家奴也傻了:“可、可,小的们听到有人高喊‘有刺客’,这才进来瞧瞧。”

薛青麟一愣:“怎么,不是你们喊的?”

家奴面面相觑:“不、不是呀。是院子里有人喊叫。”

薛青麟一惊:“什么,院子里?”

家奴道:“正是。”

薛青麟四下看了看道:“好了,我与大老爷在此叙话,尔等再也不要进来啰唣,明白吗!”

家奴连声道“是,是”,赶忙退出院外。

薛青麟转身推门走进屋子,迅速关闭房门。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地上的冯万春已经不翼而飞!薛青麟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四下里搜索着。屋内门窗紧闭。他快步走到刚才冯万春倒地之处,只见一道血迹直拖到后窗前;薛青麟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果然,血迹延伸到窗外的花园里。薛青麟猛地转过身来,一声大吼:“来人呀!”

外面没有回应。薛青麟冲到门前,拉开房门高声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仍然没有回应。薛青麟狂叫着冲出院子。几名家奴站在院门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望着。一人道:“又是谁呀?”另一人道:“不知道啊,要不要进去看看?”那人道:“还进去呐?刚刚就挨了一顿臭骂,再进去还不得打板子!走吧。”

话音未落,薛青麟飞步冲出来:“该死的奴才,没听见本侯叫喊吗?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家奴傻了:“刚才侯爷吩咐的,要小的不准进去啰唣……”

薛青麟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你们他妈一群废物,大老爷让刺客给劫走了!赶快给我搜!”

家奴们一声答应,府中登时大乱。薛青麟喘了口粗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天际。

兰心亭周围和碎石滩上躺着一片片尸体。蓝瘆瘆的月光洒落下来,江水发出阵阵低吟,使这个恐怖之夜,更增添了几分迷离惨淡的气氛。

静夜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栈道上,几骑马飞奔而来,转眼便来到了兰心亭前。正是薛青麟一伙。他翻身下马,身后的家奴挑起灯笼,几人快步向亭子走来。亭中,横七竖八地躺卧着的十几具尸身,全是侯府家奴的打扮。薛青麟面对此情此景,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后的家奴颤声道:“侯爷,全、全是咱们的人。”

薛青麟吐了口唾沫,愣愣地望向碎石滩。碎石滩上一片漆黑。几名家奴提着灯笼赶忙奔过来,薛青麟在家奴们的引领下快步向滩头走去。突然身旁的家奴发出一声惶恐地惊叫,薛青麟立即收住脚步,定睛一看,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地上,倒卧着数十具侯府家奴的尸体,鲜血将滩头染红,刀枪弓箭散落满地。薛青麟的手有些颤抖了,他轻声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的几名家奴举起灯笼缓缓走进死人堆里,仔细地查看着。薛青麟的脸色惨白,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忽然,一名家奴喊道:“侯爷,您看!”薛青麟惊得跳了起来,飞步奔了过去。家奴将一个人从死人堆里拽了出来,灯笼照在脸上,正是张义。薛青麟一声惊叫,赶忙蹲下身去:只见张义的左肩头钉着两支弩箭,胸前裂开了几条大口子,鲜血还在汩汩涌出。薛青麟一把从家奴手里夺过灯笼,向张义的脸上照去,脸上染满了鲜血。

薛青麟的嘴唇颤抖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忽然,张义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薛青麟惊叫道:“他还没有死!”他一把抱起张义连摇带晃:“张义,张义,你醒醒!你醒醒!”

半晌,张义的双眼慢慢地睁开了,他轻声道:“侯、侯爷……”

薛青麟急切地道:“张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张义断断续续地道:“他、他、他们早有准备。我们,中了、中了埋伏……”

薛青麟喊道:“他们是什么人?”张义望着他,张了张嘴,头一歪,昏死过去。

薛青麟狠狠将他的身体往地上一扔,厉声吼道:“废物,都是废物!”

狄府正堂,门声一响,李元芳快步走进来,狄公赶忙迎上来:“元芳,怎么样?”

李元芳道:“果然是薛青麟!”

狄公双眉一扬:“你亲眼看到的?”

李元芳点头:“正是。卑职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冯万春倒在他的铁锥之下。”

狄公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的是他?怪哉。”

李元芳愣住了:“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摇摇头道:“冯万春呢?”

李元芳道:“身受重伤,我已将他带回府中。”

狄公道:“走,去看看。”

说着,二人来到狄府偏房。冯万春浑身是血,静静地卧在榻上。张环、李朗站在一旁守卫。李元芳一指榻上:“这就是冯万春。”

狄公走到榻前,看了看冯万春的面色,而后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道:“心脉震损,以致吐血不止,伤得很重啊。元芳,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李元芳道:“当时,卑职正在侯府查看,忽听东厢房方向传来一声大叫,我当即纵身而起,向东厢奔去。东厢房的门大开着,薛青麟缓缓举起手中的铁锥。我急中生智,高喊‘快来人,有刺客!’纵身跳上了房顶。家奴们高叫着冲进院中。薛青麟一惊,放下铁锥,脱去黑斗篷,飞步出门,回手带上了房门。趁他在门外训斥家奴的当儿,我蹿进屋子,一把抱起冯万春扛在肩上,纵身飞出窗外。”

狄公点了点头,缓缓踱了起来,口中喃喃地道:“他为什么处心积虑,大费周章,一定要除掉这几个异姓兄弟呢?”

李元芳道:“以卑职看来,薛青麟与冯万春等人之间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狄公停住脚步,目光望向榻上的冯万春:“一定要救活他,否则,此事永无大白之日!”

深夜,宁静的县城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几匹马呼啸着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薛青麟,他大声吆喝,狂鞭坐骑,马队迅速穿过街道,到达平南府邸。

平南侯府大门敞开着,几具家奴的尸身映入眼帘,死状极其恐怖:有的咽喉被割开,尸体半搭在门槛上;有的胸前裂开几寸长的口子,龇牙咧嘴,靠坐在墙旁……薛青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身体不禁颤抖起来。身后的一名家奴哆里哆嗦地道:“侯、侯、侯爷,这、这是怎么……”

“闭嘴!”薛青麟一声大吼,拔出腰间钢刀慢慢向府内走去。第一进院落中,一片凄厉肃杀的情景:侯府家奴的死尸遍布院中,鲜血染红了地面。薛青麟慢慢地走在死尸堆中,上下牙关不住地击打起来,发出一阵“格格”地响声。在他身后,几名家丁抬着张义跟随着他向正堂走去。

正堂上,凳倒桌翻,一片狼藉,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各个角落,有的被砍死在窗台上;有的被钢刀钉在墙上;还有一些尸体的头颅卡在隔扇中,脖颈上淌着鲜血,情景惨不堪言。薛青麟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是谁?是谁!!”他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将身后的家奴吓得浑身乱颤。他挥舞着钢刀,对着空中厉声叫喊着:“你们是谁?有种的给我出来,出来!”

薛青麟气急败坏地奔到后堂门口,只见后堂的门大开着,门前横着几具家奴的尸体。堂内,桌碎椅裂,书架翻倒,书籍狼藉一地;暗门敞开,露出了里面的暗室。

薛青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几名家奴快步走进门来,其中一人轻声道:“侯爷,现在怎么办?报、报官吧。”

薛青麟跳起身来,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报你娘的官,你怕老子不死呀!”

家奴捂着脸,吓得赶忙后退几步。薛青麟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眼中凶光渐敛,长叹一声道:“你们去看看,府中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家奴们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奔出后堂。薛青麟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

家奴缓缓向冯万春所住的东厢房走去,进得屋里,忽听“砰”的一声,门关闭了,家奴一声惊叫,寒光一闪,一柄钢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薛青麟闻声,纵身向东厢房奔去,冲进房中,登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名家奴的尸体被钢刀钉在门上,双眼瞪得奇大,仿佛要从眼眶里飞将出来。薛青麟转过身来,惊恐地四下看着。屋内空空荡荡,四周一片寂静。

他轻轻咽了口唾沫,紧了紧手中的钢刀。蓦地,后堂方向又传来一声惨叫。薛青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飞奔而去。

后堂门前,一名家奴摇摇晃晃地向前跑着,口中“嗬嗬”怪叫着。薛青麟迎面飞奔而来:“怎么了?”家奴停住脚步,抬起头来。薛青麟这才看清,家奴的胸前插着一柄钢刀,身体晃动着。薛青麟倒抽了一口凉气,颤声问道:“是,是谁?”

家奴断断续续地道:“是,是,啊……”没等把话说完,“砰”的一声身体摔倒在地。薛青麟跳起身来对着空中狂叫道:“你是谁?你是谁?有种的站到侯爷面前!我要宰了你!宰了你!!”

又一声惨叫从正堂传来。薛青麟歇斯底里地狂吼一声,从死去家奴的尸体上拔出钢刀,向正堂冲去。一名家奴直挺挺地立在正堂的屏风前,胸前裂开一个血洞,鲜血狂喷出来。薛青麟疯也似的冲进门来,他的瞳孔散乱,口中发出一阵阵怪叫,掌中的钢刀在那名重伤的家奴身上狂劈乱砍,霎时间鲜血四溅,家奴的尸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薛青麟狂叫着:“出来,出来!我薛青麟是侯爷,谁也不怕,谁也不怕!我是侯爷,皇帝亲封的侯爷……”他一边喊叫,一边毫无目的地狂抡钢刀,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魔鬼在跳舞。

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嘴里喃喃地道:“我、我、我薛青麟是侯、侯爷……”

一双脚徐徐走到他的面前。薛青麟抬起头来,猛地一声惊叫:“是你!”

城中一座不大的院落里,几名黑衣人怀抱钢刀静静地守卫着。正房亮着灯,小云已梳洗完毕,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袍服,左臂吊着绷带。外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一个身着青袍的蒙面人大步走进来,小云赶忙站起身:“统领。”

青袍人冲身后的黑衣人一摆手,众人退出房外,关上了门。青袍人走到小云面前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小云道:“放心吧,我没事。”

青袍人道:“今夜,我率人扫荡了平南侯府,搜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那封信。”

小云一惊:“什么,扫荡侯府?”

青袍人点点头:“是呀。若不是你的身份暴露,我也不会行此下策。”

小云长叹一声道:“是属下无能,卧底两年,竟未能完成任务,请统领责罚。”

青袍人摆了摆手道:“好了,这也不能怪你。看来,那封信并不在薛青麟手中。”

小云道:“我也这么想。在侯府两年时间,所有的地方都查过,最后才发现了那间暗室。我两次潜入,找遍了暗室中各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丝毫踪迹。您知道,薛青麟是个极端自负而又多疑的人,如果信真的在他手里,我相信,他是绝不会将它藏于别处的。统领,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青袍人道:“你说吧。”

小云道:“这封信究竟存在不存在呀?”

青袍人沉吟片刻道:“这一点我也说不好,但上面说有,就得找到。”

小云道:“依我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掉薛青麟,此贼一死,信的事便不了了之。”

青袍人道:“解决薛青麟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的任务是要尽快找到那封信,在此之前,薛青麟绝不能死。”

小云问:“为什么?”

青袍人道:“这还不明白,只要姓薛的活着,早晚有一天我们能够查到信的下落;可一旦他死了,线索便彻底断绝。找不到信,你想想上面能饶得了我们吗?”

小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青袍人道:“小云,你再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小云沉思了片刻,猛地惊呼道:“锦娘!”

青袍人紧张地道:“你是说那封信落入了锦娘的手中!”

小云道:“很有可能,否则,以薛青麟的身份和地位,一个小小的丫头,怎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青袍人道:“这个锦娘现在何处?”

小云道:“不知道啊,据薛青麟说是逃走了。”

青袍人道:“不好!不好!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小云,事不宜迟,一定要尽快查出锦娘的下落!”

小云紧张地道:“统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

青袍人道:“你说!”

小云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落入了薛青麟的手中?”

青袍人顿了顿,奇怪地道:“不是你在兰心亭中留字,将薛青麟的计划告诉了我们吗?我这才连夜安排兰心亭和平南侯府两路并进呀。”

小云愣住了:“我?我留的字?”

青袍人问道:“难道不是吗?”

小云摇摇头:“昨天,我夜探后堂被薛青麟所擒,一直关押在暗室中,并不知道薛青麟的计划,更没有到兰心亭留字。”

青袍人惊呆了:“什么?那字条不是你留的?”

小云道:“当然不是。字条在哪儿?”

青袍人赶忙从怀里掏出纸条递过去,小云伸手接过来,看了一遍,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是谁?这张字条是谁留下的?”

青袍人一摆手道:“别的先不要管了,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锦娘!”

锦娘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她一声凄厉地叫喊,从床上弹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有顷,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伸手揩去额头上的冷汗,翻身坐起,穿好衣服来到窗前,向外面望去。窗外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了四更的梆铃声。锦娘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四下看了看,飞快地向后角门奔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她。

狄府角门“吱呀”一声打开,锦娘闪了出来,回手关上门,转身向黑沉沉的夜色奔去。院墙的阴影中,两个家奴打扮的人露出头来,其中一人轻声道:“跟上。”话音未落,黑暗中人影一闪,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两名家奴的头狠狠一撞,“砰”的一声,二人双眼翻白,登时昏死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如燕从黑暗中走出来,她看了看锦娘奔去的方向,纵身尾随而去。

夜色已深,县衙门前一片静寂。一条黑影从远处的街角飞奔而至,来到衙外的矮墙旁,正是锦娘。她喘了几口气,跳起身,扒住墙头,吃力地翻了上去,跳进县衙。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如燕静静地望着她;她略一沉吟,身形疾纵,如大鸟一般掠进县衙之内。

锦娘轻轻推开县衙停尸房里的窗户,纵身跳了进去。房内一片漆黑,吴四的尸身躺在尸床之上。她从怀里掏出火折点着,快步走到吴四的尸体旁,在尸身上翻找起来。房外,如燕缓缓直起身,透过窗户微开的小缝向里面望着她。

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的说话之声,两名巡更的衙役手提灯笼正走过来,如燕纵身而起,攀在房檐之下。忽然其中一人拉了拉身旁的同伴,向停尸房内指了指。停尸房内隐隐亮着一点火光。二人蹑手蹑脚地向停尸房走来。房檐上的如燕倒垂下来,向房内望去,锦娘还在翻找。此时,两名衙役已来到门前,一人从腰间解下钥匙。如燕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枚钢锥镖,手腕一抖,“啪”!锦娘手中的火折被钢镖击灭,锦娘猛吃一惊。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轻轻的开锁之声。锦娘大惊,俯身钻进尸床下。“吱呀”,房门打开,两名衙役挑着灯笼慢慢走进来,四下寻找着。锦娘躲在暗处,紧张地望着二人。

“没有人啊。”

“可,刚才明明看到里面有火光的。”

“兄弟,别、别是闹鬼吧!”

“你别吓唬我啊!”

“这可真是邪了。我说,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叫人。”

床下的锦娘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听另一个道:“那、那你可快点儿回来!”

那衙役答应着奔出门去。守在此处的这个举起灯笼四下看着。就在他朝锦娘匍匐之处照来时,忽听一声冷笑。那衙役猛地停住脚步,颤声问道:“谁?”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

衙役一声惊叫,颤声道:“你、你是谁?”

“啪”的一声,手中的灯笼灭了。衙役吓得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蹦三尺高冲出门去,口中狂喊着:“闹鬼了,快来人呀!闹鬼了!”

锦娘松了口气,急忙爬起来,飞快地奔出门去。如燕在房檐上望着锦娘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远处,衙役们呼喝着朝停尸房奔来。如燕腾身而起,跃上房顶,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林永忠正在县衙正堂上。忽然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叫喊声,他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着。一名衙役推门冲进来:“大人!”

林永忠一惊,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衙役道:“停、停尸房闹鬼了!”

林永忠愣住了:“闹鬼?”

衙役道:“有人亲眼看到!”

林永忠道:“走,去看看!”

狄府偏房,冯万春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非常安详。狄公坐在榻旁为他诊脉。李元芳关切地问:“大人,怎么样?”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嗯,性命已无大碍。”他站起身嘱咐张环,“你们要悉心卫护,有事立刻向我禀告。”

张环应道:“是。”狄公对元芳道:“我们走吧。”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看了元芳一眼道:“元芳,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卑职以为应该可以定案了。”

狄公道:“说说你的想法。”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从今晚卑职在平南侯府中亲眼目睹薛青麟击杀冯万春之举来看,已经可以定论,发生在江州馆驿的黄文越被杀案、五平平阳客栈葛斌被杀案,以及江中渔舟上的张、吴被杀案,凶手并非黄国公李霭的后人,而是平南侯薛青麟。”

狄公道:“据现在我们所掌握的证据来看,确实可以这样讲。”

元芳道:“黄文越、葛斌等人与薛青麟的关系极为特殊,他们都是十年前构陷黄国公的元凶巨恶,而薛青麟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欲将这五人除去。于是,他暗入江州,潜入馆驿先下手除掉了黄文越,为的是引冯万春四人来到五平。而他则在这里巧布机关,将这四人一一除去。作案过程中,他巧借十年前黄国公的冤案,欲将我们引向歧途。”

狄公点点头:“一切都若合符节,似乎是无懈可击。”

李元芳道:“现在需要弄清的,就是薛青麟的动机。他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设此毒计。看来,这件事,只有等冯万春苏醒后,才能问出根由。”

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良久才道:“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李元芳一愣:“您说什么?”

狄公道:“你亲眼看到了薛青麟身穿黑斗篷,以铁锥击杀冯万春,因此,断定薛青麟就是连环血案的凶手。”

李元芳点点头:“不错。”

狄公道:“不管从道理、情理还是法理上讲这都是没有错的。因此,我只能问你,你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李元芳道:“您的意思是……”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你。”

李元芳愣住了:“可,大人,如果连自己亲眼见到的事情都不相信,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狄公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李元芳的胸口:“当然是心,只有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判断才是正确的。”

李元芳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狄公道:“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多次谈到过五平县中的多股势力。”

李元芳点头:“是的。”

狄公道:“那么你想一想,这几次血案有没有可能是几股势力同时交汇于一点时,发生了重合呢?”

李元芳苦苦思考着狄公的话,许久才道:“您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

狄公点头。李元芳道:“虽然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却没任何其他的佐证,也没有迹象显现啊。”

狄公笑了笑道:“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推断,结果还得让事实来说话。”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刷”的一声,二人一惊回过头来,一条黑影闪电般从房顶上飞掠而来,李元芳马上侧身挡在狄公身前。黑影双脚落地,转过身来,正是如燕。

李元芳松了口气笑道:“是你呀。哎,如此深夜你蹿高纵低的,这是在做什么,练功啊?”

如燕笑道:“大半夜练功,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坏了。”

狄公问:“看来,锦娘又有行动了,是吗?”

如燕一愣,竖起大拇指:“您真是神了,闻声而知秋至。不错,刚刚锦娘偷偷潜进了县衙之中。”

狄公一愣:“县衙?”

如燕道:“正是。她跑到县衙的停尸房中,在父亲吴四的尸身上不停地翻找。”

狄公道:“哦?”

如燕道:“从昨天下午的小蒲村,到今天夜里的停尸房,她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我真想不出,她到底在找什么?”

李元芳道:“锦娘现在何处?”

如燕道:“已经回到房中了。哦,对了,我还抓到了两个监视锦娘的侯府家丁。”

狄公一愣:“哦?”

如燕道:“现已交与张环、李朗收押。”

狄公点了点头,沉吟着道:“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与平南侯府有关,这是巧合,是偶然,还是……”

李元芳道:“记得您曾经说过,世间之事,真正的偶然是很少的。”

狄公的目光望向他:“不错。我想锦娘与江州、五平连发的血案,定然有着某种内在的关联,只是现在我们还无法将之勾连起来。”

元芳和如燕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狄公长叹一声:“你们看到了吧,而今的五平,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表面平静,水下却涌动着巨大的暗流,因此,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元芳,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你立刻命张环、李郎率千牛卫,持钦差大令将薛青麟拘传到府!”

李元芳道:“是!”

狄公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都要从他的身上入手。”

五平县衙公堂上,鼓声一阵紧似一阵。三班衙捕、钦差卫队迅速在公堂内外排开队形,安堂棍和“威武”之声响彻夜空。狄公、李元芳、温开、林永忠快步走上公堂。狄公缓缓坐于公案之后,李元芳站立其侧,温开、林永忠列于堂首。

脚步声骤然响起,张环、李朗手持钦差大令飞奔而来,躬身道:“大人!”

狄公问:“薛青麟何在?”

张环抬起头来,满面茫然之色:“卑职等奉大人钧令,拘传平南侯薛青麟到府,然卑职率人赶到,发现侯府已被人血洗,上下四百余口全部身亡!”

狄公大惊失色,站起身来:“什么?”

温开、林永忠发出一声惊叫。李元芳急促地问道:“薛青麟呢?”

张环道:“被杀死在后堂的暗室之中。”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张环道:“卑职已命钦差卫队将平南侯府团团围住,请大人前往查察!”

狄公霍地站起身来:“摆驾平南侯府!”

如燕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见锦娘正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她。如燕走到她身前小声道:“一个人睡觉害怕了?”

锦娘摇摇头:“从九岁起,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如燕姐,人在不知道害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如燕缓缓坐在榻上,轻轻摇了摇头。锦娘道:“是说不出的孤独。”

如燕愣住了。锦娘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你问吧,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都会告诉你。”

如燕笑了笑,替她捋了捋额头的乱发:“我并没有什么要问你的。”

锦娘愣住了。如燕道:“可能你自己并不觉得,最近你的情形很糟糕,也很可怕。我只想告诉你,要好好休息,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会神经错乱的。”

锦娘叹了口气,点点头。如燕笑道:“今天,你就睡在我这儿吧,咱俩钻一个被窝。”

锦娘笑了,她一翻身躺下:“先占个好地方。”如燕也笑了。

夜已深,锦娘没有入睡,她在黯然落泪,如燕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如燕姐。”忽然锦娘叫道。如燕睁开眼睛,微笑道:“想说什么?”

锦娘道:“你说女人最羞耻的事情是什么?”

如燕“扑哧”笑了出来:“你这个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锦娘望着她轻声道:“我是说真的。”

如燕愣住了,半晌才道:“其实,我这个人对贞节并不太在乎。但既然你问了这个问题,我恐怕只能回答你,在常人眼里,女人最羞耻的事情就是失去贞操。”

锦娘点了点头,泪水涌出了眼眶。如燕望着她不解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锦娘擦了擦眼角边的泪水:“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失去了贞操,你会嫌弃我吗?”

如燕一惊,良久才道:“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锦娘凄凉地笑了笑道:“记得上次你问我是怎么逃出侯府的,对吗?”

如燕点头道:“嗯。”

锦娘道:“我根本不是逃出侯府,而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如燕翻身坐起来:“哦?你不是说薛青麟要强行非礼,你抵死不从,这才逃了出来吗?”

锦娘笑了笑:“骗你的。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把自己的身体送给薛青麟了。”

如燕惊呆了:“你、你说什么?”

锦娘深深吸了口气:“是的。其实,薛青麟对我很好。”

如燕问道:“可、可这是为什么?”

锦娘苦笑道:“当然有目的,但这一点我不能告诉你。”

如燕点点头:“我理解。”

锦娘轻声道:“你知道,一个女人出卖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感觉吗?”

如燕拉住锦娘的手。泪水涌出了锦娘的双眼:“如燕姐,你知道现在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如燕摇头。锦娘道:“死。可是,偏偏我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说着,她哭出声来。

如燕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锦娘抽咽着道:“刚到你们身边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温暖,那么快乐,真好啊。如燕姐,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连死的念头都打消了,我想,如果能够永远和你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如燕轻声道:“好了,锦娘,不说这些了。”

锦娘抬起一双泪眼:“如燕姐,我答应你,等事情结束,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把所有的都告诉你。”

如燕点了点头,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傻丫头,你不能死,你还年轻呢……”说着,一行泪水从眼中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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