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一起打高尔夫球,称为foursome(四人赛)。而这回本杰明·惠勒跟另外两个男子打,所以有理由称为threesome(三人赛,三P),但现在一用到这个字眼,就很难不想象三个人在床上,扭成某种特异的姿势。凯勒猜想会有个说法用于高尔夫的三人比赛,但他不确定会是什么。Trio(三重奏、三重唱)?或许吧。

他站在第七洞球道中途旁的树林里。他把夹克留在车上,身上是深色宽松长裤和马球衫,这身装束很适合高尔夫球场。他想不会有人看到他大步穿越球道,但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模样也不会有任何引人起疑之处。唯一会有疑问的地方,可能就是他没开高尔夫球车也没带球杆,潜伏在树木和灌木丛中要做什么。

可是潜伏这个字眼的定义本来就很可疑,不是吗?秘诀在于潜伏时,看起来好像是在做别的事,不过凯勒却想不出有什么借口。躲在这种地方,除了潜伏还能是在干吗?唔,寻找搞丢的高尔夫球,他心想,但有可能会碰到哪个爱交朋友的人,认真帮着他找,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要被人注意到。所以他躲进树林深处,免得被发现,偶尔探出头来看看来到这一洞的球员,确定惠勒不在其中,然后又再度溜回树影中。

凯勒曾在亚利桑那州——土桑市,而非塞多纳——租过一个位于高尔夫球场内的房子。他对那房子或打高尔夫都没兴趣,但这是他想得出来唯一的办法,以进入他下手目标所居住的那个围墙小区(gatedunity)(桃儿曾建议,如果里面的住户全都是双性恋者,你或许就可以称之为双刀流小区(double-gaitedunity)。他为期一个月的租约中,还附有小区内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以及使用那个锦标赛球场的权利。凯勒利用了俱乐部里面的酒吧和餐厅,也跟里面的高尔夫球会员打过交道,但从来没拿起高尔夫球杆,或踏入球场过。

当然,他在电视上看过高尔夫球赛,不过从来不是很迷。他发现高尔夫球赛转播不像美式橄榄球或棒球那么容易投入,但比篮球或冰上曲棍球可以忍受。球赛背景是一片广大而起伏的绿地,中间点缀着变形虫形状的沙坑,看起来好悠闲,而且转播员讲话声音很低,有时甚至还愿意闭嘴保持安静。凯勒有时想,像这种转播,唯一能改进的地方,就是干脆把电视关掉算了。

现在,正当凯勒从树林里往外看时,没有转播员让他心烦,也没有广告。开球区在他左边两百五十码之处,果岭则在他右方几乎同等距离之外,而他最常看到的,就是打高尔夫的人坐在球车上迅速经过眼前。高尔夫是成功人士的运动,但好像其实没怎么运动到。他曾听过有人说高尔夫是“把好好的散步给毁掉”,但那是以前,打高尔夫还真的得走路。现在你就只是打完一洞,然后坐着球车到下一洞了。

他得仔细留意,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看到本杰明·惠勒。照片上的那张脸是很好认,没问题,但在两百码之外看过去,又能有多好认呢?

几个月来第一次,凯勒的腰带里塞了一把手枪,抵着他的后腰。他把散弹枪留在那辆凯迪拉克的后行李厢,也很乐于如此,但此刻他真希望带了另一把长枪来,就是那把步枪。倒不是想尝试远距离出手,而是步枪上附的瞄准望远镜可以派上用场,让他看到他的目标。但现在他只能努力盯着每个出现的高尔夫球员,没有一个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快了,他心想。他们预定的开球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往后每一洞会打多久?他注意到,有些四人组花比较多时间。某些球员挥杆前要从球袋里抽出两三支球杆试过,才能决定要用哪一支,然后又练习空挥几次,最后还要丢一把草在空中,好判定风向和风速。有的球员则直接走向球,站在球面前,向球打招呼(哈啰,球儿!),然后将球痛击出去。

另外,当然,打得愈好的,动作就愈快。因为打得慢的人,挥出的杆数就是比较多。一旦他们上了果岭之后,凯勒其实就看不到他们的动静了,但有的人好像一上去就下不来,拖到地老天荒。

某些人会打出右曲球,球会往球员的右边弯去,有时会落入短草区,就在凯勒前方的几码处;有时会落入长草区,就是他潜伏之处。每回他都往树林里退得更远,躲在那边,直到那个球员找到他那颗不见的球,或放弃寻找,拿另一颗去打。现在如果惠勒好心挥出这么样一杆,然后走过来找他的球……

快了,凯勒心想。

那组人一来到第七洞的开球区,他立刻就看到惠勒。

现在戴了眼镜,凯勒的眼力像老鹰般锐利,但即使是老鹰,这么远看过去也照样看不清。而且惠勒没面对着他,所以很难解释他怎么有办法认出来。或许是他的站姿吧,但既然凯勒是第一次看见惠勒,又怎么知道他的站姿该是什么样?或许是纯粹出于动物的直觉,掠食者可以感觉到猎物出现了。

一旦他认出惠勒,就知道自己不必担心稍后会辨认不出来了。惠勒在桃儿印出来的那三张照片上都穿得很保守,但在高尔夫球场上,他的打扮却走不同的路线。他的高尔夫球裤是艳紫色,衬衫是荧光的鲜黄色。头上还戴着一顶苏格兰扁圆帽,帽顶的圆形是楔形拼布,像切开的一片片比萨,深红色和淡黄绿色交替,中央一颗圆扣。

真是太神奇了,凯勒心想,一个男人别的时候可以穿得像个银行家,然后上了高尔夫球场却穿得像只孔雀。不过这让他更好认了。

另一个人显然赢了上一洞,于是在这一洞有优先开球的权利。他把球放在球座上,把球往下击到球道中央,球飞得并不远,但也不会让他惹上任何麻烦。那颗球停在离凯勒约五十码之处。

惠勒是下一个开球的。来这里,凯勒无声地催促。击到这里来,本。肩膀下垂,将球挥高,往右大转弯。

凯勒今天已经看过太多高尔夫球员,感觉上像是看了一辈子了,而且他当然在电视上也看过够多职业球赛。惠勒的模样,椐他看来,实在一点也不棒。职业球员很可能会从他的挥杆、站姿、送杆中找出十个错处,但显然那颗球不知道烂挥杆是什么,因为球就像老虎伍兹挥出的一样,飞得好远,落在球道中央,然后滚了几码,离凯勒等待的地方更远了。

然后当然就是第三个人开球了,他一定在上一洞成绩最差,这一洞也继续保持水平。他击出的那一球,正是凯勒期待惠勒所挥出的那样,一个很严重的右曲球,从飞离球座就大势已去。那个球员也心里明白,手里的球杆落地,双手掩面。他的球友们安慰他,或是取笑他——凯勒无法辨认是哪个——然后他们都上了高尔夫球车,沿着球道往下,准备去打他们的第二杆。

凯勒看着那颗球落地,往后退入树林深处,以确保那个不幸的球员来找球时不会看到他。可是那白痴花了好久才进树林,因为他找遍那一带,就是找不到那颗该死的球。

“嘿,艾迪,需要帮忙吗?”

开口的人是惠勒。需要,凯勒心想。需要,麻烦你了,过来这里,帮我一下。但艾迪说不用,他马上就找到了,结果也的确,然后他小跑回车上拿球杆,再回来找到球,打下一杆。

只差个五六步,凯勒心想,他就可以制住他了。刚刚第一个发球的人,就是把球打得并不远的那个,已经打出第二杆了。惠勒则在前面,准备着打他的第二杆,把几根草丢到空中。没人在看艾迪,而且他被大树和灌木给挡住,其他人也看不到他。只要走个五六步,他就可以宰了他,而且不必用枪,他的双手就可以,一切就结束了。

因为这三个球员里,他杀了哪个有差别吗?哪一个比其他人更好吗?

那是你心里在讲话而已,他坚定地告诉自己。你疯了,好消息是,你不必听到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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